祸不单行
时值八月，也到了石疙瘩村最热的季节了，说是最热，也不过是有时候男人着急了光膀子，每天往自己身上浇点凉水，女人也是偷偷的在晚上将一天的热气洗净才上床。路边的草在晌午耷拉着脑袋，牛呀！羊呀！鸡呀！都是那凉快在那待着。
琪哥在历经七月以后早已经适应了天气的变化，你别看这晌午的太阳这么毒辣辣的，这早上下午的天气却是舒服的，有时凉气透心，早晚还得加个衣裳。
琪哥是在八月中旬的下午放羊回来看到自己的父亲母亲的。他有些欣喜，又有些诧异。
当他圈着一群羊，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赶羊杆，赶羊杆上还有一条用麻绳编织的结实的赶羊绳，琪哥转动着赶羊绳，熟练的将一群羊送入爷爷垒好的圈里。
他抬头就看见妈妈站在院子里，这个场景他想象过无数次，梦里总是有意无意的搓着母亲的奶头，像小时那样欢乐。现在再看看母亲，瘦小，无力，是给他的第一印象。
他不免有些心酸，母亲椅靠在窗台上，似乎就是借靠在窗台上的力来支撑着自己的残躯。
他叫了一声妈，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手在身上，也不知道放哪儿。
“琪琪，你过来，让妈瞧瞧，”母亲招着手，示意他过来。
琪哥在走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猛然想起了父亲，几年不见的父亲在哪里？
他走过去，透过母亲的身影，在窗户玻璃上看到了躺在床上一个人影。
琪哥一丝犹疑都没有，掀起门帘，叫了一声爸。
琪哥看着炕上的父亲已经被他叫醒，只有脑袋在枕头上动，而身体僵硬的好似石头，他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还没有离开石疙瘩村的时候，身体是最棒的，他在农忙时节总是一个人拉着三轮车从天亮干到天黑，从不言累，他家的粮食也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村里人说起他父亲也是竖起大拇指，嘴里也不忘夸赞到“是条汉子”的称赞！
现在的父亲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血气，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一长条，手也皱皱巴巴的，眼珠子镶嵌在脑壳里，总有种说不出的烦恼来。
琪哥看到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过年的父母亲苍老了许多，他们已经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快要和他们齐肩的儿子说些什么，空气里有些许尴尬。
姐姐石丽大概嗅到这丝气味，忙过来拉他叙说家常，说是家常，琪哥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知道这些年父母亲为了还上债务，为了他们姐弟两人，也在外面费劲了心血，可也不至于成为现在这个模样，他有些心疼，尤其是母亲。他不清楚父亲成为这样，母亲到底吃了多少苦！
琪哥沉默着。
母亲跪在父亲的身边，开始揉着父亲的身体，从肩部开始，一直到脚，再把父亲翻过来又重复了一遍动作。
“好多了，舒服多了”，父亲似乎安慰着母亲。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不说话。
当父亲被抬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的时候，村子里好多看笑话的，关心的，串门的都来了，一时间琪哥家门庭若市，热闹急了。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来了。
人们都想瞧瞧村里的能人现如今成啥鬼样子了。也在拐弯抹角的问，好端端的一个人出去了，回来怎么会成为这个鬼样子，吃喝拉撒都在炕上。
妈妈从来都是默默的，不说话，站在灶台边上，有时候忙家里的家务，有时候被问的烦了就出去到青莲姐家坐坐。
父亲是一句话都不说的，自知自己拖累了家庭，躺在炕上的父亲只是转移话题，问问村里发生的事。
村里人大抵是知道不会从他们嘴里掏出点话头来，渐渐来家里的人少了。
只有亲戚来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母亲越发的沉默，琪哥觉得母亲的沉默似乎蕴藏着一种力量，他越是要沉默的好似不存在，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诉说自己的委屈，不甘。每天沉默机械的完成家里的活。终于，在这种沉默之中，母亲走了。
这是在父亲被抬回来的半个月之后发生的事，母亲的话越来越少，每天天不亮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收拾家里，做饭，喂猪，修缮羊圈，把家里所有的床单、被罩全部清洗，家里每个人夏天冬天的衣物。每天都能看见院子晒着红红绿绿的各色各样的布料。这让琪哥觉得母亲心里是有他们的。
只有奶奶在炕上，靠着窗户，看着外面忙活的媳妇和围着的琪哥和石丽，抹着眼泪，她明白，儿媳妇这是要走呀！女人最好的年华就这档了，她不能太自私，可这一家子老小，还有一个在炕上摊着的，这日子如何过了？
牙牙此刻也靠在窗户外面，卷着旱烟，吧嗒吧嗒的抽着，眼睛里充满了血，这是他几宿没说的“战果”，额上拧成了“川”字。手还不停地在地上盘算着，他知道，摊牌的日子到了。
琪哥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黑灯瞎火的时候，他们被牙牙勒令去三爷爷家待着，直到月上柳梢头他和姐姐两个人才被牙牙抱回了家。
第二天，他就发现母亲已经不见了踪迹，就连被子枕头床褥都被叠放的存起来了，似乎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家里人照常按照生活的轨迹一圈一圈的轮回。没有人提及母亲的离去，只是家里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就像一颗大树繁茂的叶子日夜笼罩在头顶，终日不见太阳。
琪哥觉得没什么，只不过是在留守儿童的名号上再加一个妈跟人跑了的名号罢了。其实他已经不完全算是留守儿童了，因为他的爸爸回来了，他已经能预测到即将发生在他和姐姐的事，因为这种事他遇见过，曾经他是参与者，而今，他是当事人。
在这个鼻塞的山村，一个消息就好似一阵风，呼啦一下，全村人都知道了，人们根本不关注事件本身，而是看着曾经在村里盛极一时的高楼轰然倒塌，窃喜之余，免不了在心里互相祈祷，保佑这种厄运一辈子不要找上门来。
只是，琪哥觉得生活唯一的变化就是，他发呆的日子似乎更长了。
他世界里的光暗了！
第一章 小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