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赞歌

有谁见过这般豪放壮烈的花云?有谁闻过这么沉郁凝重的药香?那样泼泼辣辣地开，一簇一簇，一滩一滩，一坡一坡，灿烂辉煌! 花朵不过一分镍币大小，密密匝匝，重重叠叠，织造出淮河堤畔、大别山麓梦幻般神奇的织锦，分明是太阳和月亮灼目滚烫的合金，让造物主随意倾倒泼洒在这里，让人久久震颤。

几番秋风秋雨秋霜，山野早已敛去辽阔的绿氅，只把灰褐的脊背袒露世间；曾被悠逸的白云衬托得高远的天空，也被铅灰压缩了胸臆；鸿雁南飞的呼唤也杳然寂灭，只有山羊的哞咩，还在枯草败叶间低回。松柏已减色，檀竹也已落魄，惟独野菊花，却以她野性的勇敢和进取，在这片天空下，这片山野上，扬起开放的拓展的金旗，“欲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多少墨客骚人奉和酬唱，把菊魂菊意唱彻历朝历代；但那些供玩赏的公园庭院的名菊，不免沾染了脂粉气，显得矫饰和做作。唯有野菊花，宁愿入汤入药、成渣成泥，也决不任人摆布、供人亵玩，自有其不惑无悔的性格和气质。

野菊花不禁锢自己，有花就尽情地开，有香就尽情地放。这一朵迟迟未谢，那一朵又挣出半个脸来开了，从茎顶从地下，一下子冒出那么多花骨朵，仿佛一夜之间被风雨唤醒，就一齐把眼睁开，睁得又圆又亮，再也不想闭去。白天盯住太阳，夜晚盯住星星月亮。那份野性，连日月星辰也只能轮番陪伴。野菊花把她金子般的本色，毫不掩饰地宣泄成河成瀑，又把她琥珀色的药香，毫无保留地聚散如云如雾。这时，假若你静下心来，你会从袅袅升腾忽聚忽散的浓香里，谛听到广东音乐《金蛇狂舞》的活跃，琵琶古曲《十面埋伏》的壮烈……

野菊花不固守现状。匍匐的枝条看似软弱，却从不攀缘依附。这枝被折去，更多的芽箭立即射出，迅速占领周围的地面，把墨玉般羽状分裂的叶片扩张开来，铺展如苍鹰冀翮，簇拥着黄花，风来想凌空而去，云过含不尽向往，自有不惑无悔的性格和气质，活脱是一幅潘天寿含金石意味的《鹰瞵图》，从大别山巅垂挂到淮河水沿。当霜雪卷藏这轴宏篇巨构，她的宿根却在这片沉重而冷静的土地下酝酿谋划，将屈原“上下求索”的浩歌冻结在心，待时以蹿发。今年崖头岭上的几株，明年一定发展成簇；今年篱前坎下的数丛，明年一定繁衍成龙，星散的，要汇集；成块的，要连片。然后，在荒滩野坡，在贫瘠却是自由的土地上，左冲右突，向着四面八方扩张，挺进，步步为营，为营步步。不知是山野滋育了她的野性，还是她的野性诱发了山野的野味野情。

哦，野菊花，这野性的精灵! 这野性的勇敢和进取! 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想在哪儿开就在哪儿开。你根本辖制不住她，她也从不约束自己。西风里，严霜下，万花纷谢的境遇中，野菊花孤军奋战，像一面嫩金、黄金、赤金锻造的大纛，鲜明如火，嘹亮如歌，浓烈如酒，狂放如战胜者的开怀肆笑。

这是一种怎样野性的美啊! 而这野性美又以其烛照天地的光芒，投射在她开放的态势和拓展的行动之中，于生命的运行里发现自我，表现自我，实现自我，让人体味出一种人生境界，久久回荡在心……

                            20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