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每年春天都会下起雨。
那时候书本里讲究的是春雨贵如油,润物细无声的情景,沉甸甸的雨滴,晶莹透亮,在温柔的风里啪嗒啪嗒的,砸进泥土,一会功夫,土壤便黝黑发亮起来,有嫩芽迸出地面,叶子肥厚紧实,像婴儿的脸,也有燕子的尾巴,剪出一湾绿柳骄杨。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我那里,春天会刮着乱七八糟的风,你根本搞不懂今天吹的是哪个方向的风。风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甚至还会向天上冲去,如果刚巧碰上一堆废纸,远看过去,好像是地面像天空竖起的中指。
当然,也会有雨。但是,雨里含着大量的灰尘,落在玻璃上,会留下一个泥点,落在身上,水迅速的渗进衣服里,留下一个黄色的印记。一旦雨多起来,每个人人的头顶上,都像是一场硝烟战火,腾起一层尘灰。我那里的人,在这样的春雨里,相互走近——衣服上附着一层浮灰和浓浓的土腥味,打着招呼,又彼此远去。
在那时的我看来,春雨,好像是一场埋葬。如果我不快点离开那里的话,我要早晚会被一场黄泥雨埋没,被一个新芽替代。
人家说,我们那里离得内蒙近,每年春天,会有沙尘暴从那边吹过来,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以后,总有些掉了队的沙尘,安家落户在这陌生的地方,年复一年。所以说我们的家,建立在一帮老弱病残的沙尘上,所以土地贫瘠,河水泛黄,地里长不出大米,只能种高粱和地瓜,想吃点好的细粮,只能南下或者北上。
好在我对吃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我也不想被埋进某个年月的风沙里,等我一能独立的时候,我就想避开这股春天的黄沙,我想走到这场黄泥雨的上游,彻底的避开它,避开它南下的整个线路。于是我一路向北,借着读书的由头,去了塞北的故城。一下车就遇到了墨雨,这姑娘微微颌首,明目皓齿的一笑,让我看见了无数的晴朗跌倒在一起。我终将陷落在这样的城市里,一个有着晴天雨的地方,天高,气爽,微凉,晴雨。
但如今,墨雨已经离开,而这里也下起了黄泥雨。于我来讲,每个春天,将都是一场不可避免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