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风飘絮（七十四）
晓威还想对毛豆说些什么，看毛豆情绪不高，转身去卫生间洗漱。张张嘴巴，终于又闭上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不知是真累很快睡着了呢还是在假装睡着。总之，一夜无话。
凌晨4点，毛豆感觉晓威的手穿过被子伸进来，在她背对而卧的身体上方点一点，像弹奏钢琴。
五个手指轻柔地轮番地在毛豆的右臂上一点一按，上来，下去，上来，下去。
毛豆的神经一下子就被弄醒，然而她不吱声，也没动。
毛豆很清楚地接收到晓威的躯体语言：
弹琴试探，如果毛豆愿意和解，钢琴曲会自动升级，如果毛豆坚持不理，晓威收回弹琴的手，试探结束，曲终人散。两人继续回归高冷。
平日两人睡觉，总是盖一条被子，一个被窝里出气。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都是紧紧黏糊在一起。
昨天晚上，他们俩第一次分开来睡，真是很不习惯。
面对晓威不停歇的手，毛豆在内心长叹一声，轻轻动了下胳膊，将背对晓威的身子稍微侧转，晓威很快便接收到了信息。
另一只手随即也伸过被子，右手拽胳膊，左手扳身体，将毛豆整个儿“滋溜”一下拽回到他的被窝。
两个人又和平日一样，拥在一起了。
“老婆……”晓威道。
“嗯。”毛豆答。
“和我说说话，我睡不着。”
“嗯。”
“老婆，你说我接手公司，好不好？”晓威道。
“我……不知。”
毛豆停了一会，又接着说：“我不明白你接手公司有什么好？”
毛豆说这话倒是实话。
昨天刚听到晓威说接手公司，她莫名惊诧。想到公司那一大烂摊子，又想到刚刚去世的妈，自己都没来得及尽孝，想到下午刚刚看过的爸，还住在旧房子里。
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以至未能尽孝。晓威要接手公司，无疑给她又增加一层心理负担，她因此很不能接受。
昨晚睡下以后毛豆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听听晓威他怎么想。
“嗯，是这样，你听我解释：
晓武对这个公司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可以说是毕生的精力了。作为他的大哥，我是真不想他心血就这样白流。这几天我也知道了很多事情，晓武公司能这样，完全是，哎，跟你实说了吧，都是妈，安插很多没用的人，拿钱不少坏事也不少，没素质，又吃又拿，就咱家那小舅，咳，不说了。晓武纯粹就是被拖垮了。
晓武那么好面子，再坚强也不想看到自己亲手盖的高楼被拆除！我不重新让高楼盖起来，晓武会永世不会瞑目。
再说，我一直有个小秘密，它压在我心底……”
毛豆心内一动，晓威莫不是要告诉她他一直努力隐起来的那个他？
是的，结婚后不长时间，她就发现他似乎有心事，她发现他不快乐，发现他内心有深深的忧虑和犹忧郁，她想要劝解和安慰，可是她又发现，它不想让她知道，他在竭力回避，他在努力隐藏。
毛豆能感觉到蔷晓威深藏的这份无助和痛苦，她想替他解开，想替他揉平他熟睡以后额头有时会卷起的蹙眉。可是她也知道，他并不想让她知道。
于是她也假装着什么事也没有，继续和他一起开心，一起大笑，一起跟着电视胡乱地跳舞 。渐渐地，她发现晓威那突然而来的紧张，突然卷起的眉头，似乎一天天地再减少。
慢慢地，她几乎都要忘了他曾经令她害怕的那种感觉了。
她曾经是那样期盼着知道，蔷晓威隐藏这一个怎样地秘密。
现在晓威突然自己提起来，他要告诉她一个秘密！
毛豆的神经马上变得十二分的紧张，它转过头我，面对晓威，凝神屏气，要听他说话：
晓威看着一脸认真的毛豆，用手怜惜地帮她捋捋头发，说道：
“你知道吗？我为什么会住在山洞一段时间？晓武又为什么突然去了南方？那一年我高三，晓武高一。那一年的6月6，一个听起来很吉祥的日子，爸和妈大吵了一架，原因具体我不知。我只知道，晓武随后一声招呼不打去了南方。随后我高考也失利了。
那段时间，我无助无奈悲凉， 感觉世界是悲惨的世界。我想到了死，我想要自杀。可是我又不甘心。我不想见人，谁也不想。我想一个人躲在深山老林。随后我发现了那个洞。随后，我就一个人住在那里。我在山洞静静思考，思考我的人生到底应该，我应该怎样，之后，我也去了南方。
那段时间，是我一辈子的痛，是我心里的疤，我永远不会忘记。多少年过去，我以为我已经忘记它了，我似乎已经好了，痊愈了。
可是晓武突然……这样，心底里的恐慌惶恐再一次席卷了我。我不知道晓武为什么会自杀，但是，我却能理解晓武他自杀之前那种心境和心情，那是十年前我自己亲自经历过的啊。
我因此而不自信，我以为晓武比我自信，比我阳光，谁知他………
我要打破这个魔咒，我要重新振作，我要替自己，也替晓武重新站立起来。我要接手公司，重新开始。为我，也为他。”蔷晓威的声音不高，然而却透着一股子力量，这股力来自他的心底。
毛豆听着，内心掀起波澜。它终于知道了那个一直深深藏起来的蔷晓威，她面前的蔷晓威再也不是那个双面蔷晓威了，他是完全的，是真实的，是她的完完全全的蔷晓威。
“老公……”看着这个真实的然而让她心疼的晓威，毛豆将依偎了过去。
她想了想，抬头对晓威说道：
“既然这样玩，老公，为何不重新注册一个新公司，不是更容易一些吗？哦，是了，你是为了晓武？”
“是，晓武不盖楼的话，他的日子本来会很轻松，又有钱又有闲？结果……刚才我也说了，我不在晓武的高楼上，重新盖一栋起来，晓武他会一辈子不安生。可是，我也知道，这样做会有很大风险，会让我的老婆过很长很长一段苦日子。”
“没事，我已经过惯苦日子了，有啥可怕啊。我担心的只是你……，公司会很辛苦很辛苦，何况还是这样一个资不抵债的公司，还没开始经营，外账倒先有了一大堆……”
“没事。有账是事实，不过原有的一些关系也还在，他们都会很高兴我接手，也会愿意帮我。毕竟他们的钱又有希望了。”
“嗯，只是……，你应付的来吗？”毛豆迟疑。
“老婆，男人辛苦一点是应该的。”
“确定不干律师了？”毛豆又问。
“嗯，律师是我的最爱，不过目前不想这个。”。
“好吧，我答应你，全力支持你。”毛豆盯着晓威的眼睛说道。
“你同意了？”晓威眼睛闪着光。
“嗯，你自己要想好，是你当老总，挨苦受难的是你，我的日子并不算苦，是你要受苦了，老公，你行不行？”
“我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对不住老婆，如果我干律师，我们的日子会很轻松，收入也会不错，会有一些余钱，有时间了也可以出去逛逛旅旅游，可是，如果我接手公司，第一没了收入，第二没了时间。没钱又没闲，而且这样的日子可能会好几年……”
晓威的话又搅起毛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深深遗憾，谁说不是呢？
我还年轻，我不怕，我可以再等。等有钱了有闲了再出去逛。可是老人家不能等啊。他们在一天天变老，身体在一天天变糟。
也不能为此而阻止晓威吧。自己是爸的女儿，也是晓威的老婆。为了尽孝，把自己的家事弄得一团糟，这样爸妈也不会同意和开心。
这样干，和婆婆有什么两样？婆婆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弟妹，竟然牺牲了自己的儿子？当然，婆婆无知，她未必知道。
万事没有两全，总是要舍弃或牺牲一些事。
想到此，毛豆微微叹口气说道：
“老公，既然你想清楚了，也决定了。老婆一定支持你。你不怕苦，我自然也不会怕苦。只是你，那些三姑六婆，你决定怎么办？”
“有能力能干事的留下，其他人从哪来到哪去。”晓威回答很干脆，看来这个问题他是清楚想过了。
“这，恐怕要给妈好好解释一下，估计妈不会很同意。”
“妈肯定不会同意。但也没办法，总不能为了养活他们，把晓武走的路再走一遍吧。她能理解就好，不能理解的话……”晓威说到这里，顿住了。
“不能理解的话，怎样？”毛豆不明白晓威的意思，追问道。
“不能理解的话……，那就慢慢理解。”蔷晓威用很低的语调幽幽地说。
毛豆感觉到老公的无奈，偎过去，将自己的头轻轻靠上晓威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