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婚姻

自从做律师以来，既能见到各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社会黑幕，也见到诸多家庭的悲剧，更有让人啼笑不得的小故事。总而言之，社会的五光十色，在我们这个行业能够获得一个颇为完全的见证。

今天要写的，是两个关于婚姻的小故事。

在写这两个故事之前，我先提几个问题，以触发思考。

婚姻意味着什么？婚姻的缔结意味着什么？

也许一百个人有一百种关于这些问题的解答和诠释。而我的回应，就在这一篇文章里。

第一个故事—婚姻意味着什么？

她大概五十上下的年纪，带着她的女儿一起来的—她女儿年轻漂亮，她则显得比较疲惫，倒不是年岁带来的衰老，而是神态之中潜藏不住的恍惚，两个人的反差达到了极致。

我们略为寒暄了几句，就直接进入了主题。

她：蔡律师，我想咨询您关于离婚的方面的事情。

我：您说吧。但是注意必须把所有事实毫无保留的对我进行陈述，不能做虚假陈述，这样律师才能做出相对精准的判断，并给您相应的有针对性的意见和建议。

她：是这样的，我老公在外面找小三，经常夜不归宿，不回家。我也跟他谈了离婚的事情，他没表态，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同意的。

我：那您有他找小三的证据吗？比如相关的照片，或者录音录像，或者涉及到他对这些事实的承认的一些东西。

她：没有，他经常将车停在那女人家的楼下，蔡律师，这个算不算是证据？而且，他在外面找了好几个女的了，这个是最近又换的。

我：这个是不能算证据的，除非你能拍到他们相对亲密的照片，比如拥抱。

她：那我这个婚还离不离得成?

我：如果你们协商一致，和平离婚最好，可以起草个离婚协议到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如果你们未能就相关问题协商达成一致，那还是得诉讼。诉讼的话，主要是根据《婚姻法》第三十二条第三款  有下列情形之一，调解无效的，应准予离婚：

(一)重婚或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的;

(二)实施家庭暴力或虐待、遗弃家庭成员的;

(三)有赌博、吸毒等恶习屡教不改的;

(四)因感情不和分居满二年的;

(五)其他导致夫妻感情破裂的情形。

一方被宣告失踪，另一方提出离婚诉讼的，应准予离婚。

实践当中，由于各种原因，法院适用最多的，还是其自由裁量权，一般起诉离婚，除非是双方都明确同意离婚或者是有符合上面法定条件的确凿证据，否则第一次很少有判离的，经过六个月以上后再次起诉，这种情况下判决离婚的可能性要大一点。

她：哦，那就是说如果我们没能协商一致离婚，走法律程序还得这么麻烦，时间也长。那我再问您几个问题，我家里面有个厂子，是我们结婚后建的，现在年产值大概在一两千万，主要是我在经营打理，他没怎么管，离婚的时候我能不能要到这个厂子？我之前背着他给了我女儿75万做生意，这个钱如果打官司，我要不要归还？我把自己的女婿也安排在厂子里上班，担任经理一职，每个月给他2万元的薪资，但是他一直不怎么同意，这一块有没有效，会不会影响到离婚的财产分割？

我：这个厂子呢，属于你们夫妻共同财产，应该一人一半，如果不好分割的话，你可以和他协商，或者是你给他一笔补偿，他把厂子给你，或者是他给你一笔补偿，你把厂子给他。后面两个问题，这都不会影响到财产分割，因为并没有涉及到违反《婚姻法》的相关规定。

接着她又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一一给她耐心做了解答，她表示需要回家再跟丈夫谈谈，在支付了我咨询费后满意而归。

在这个案件中，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她说的一句话，她说:他觉得现在社会上有钱的男的都这样，觉得我胡搅蛮缠。

她当时是一句带过的，我听了心下生凉。正当与不正当、正确与错误、好与坏、善与恶，从来没有在如今这个时代变得如此含混与模糊。

有句话说“放弃是为了得到”，中国的老子也说过类似的话：欲取之，必先与之。我以前不大明白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渐渐懂了一些，这两句话要说明的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即：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只要你能够承受这样的代价，那么你就一定可以得到某样东西，如果不能承受，那你就得不到。婚姻当然也有其代价，譬如牺牲掉了自己的部分自主与独立，自己的命运与婚姻不得不做某种程度的捆绑，以及必得遵守婚姻的规范和约束，承受责任与义务；但是你同样能够得到的是，你拥有了一个绝对属于自己的家庭的温暖，享有在法律和道德层面上最忠诚的陪伴与照扶。

按我们法律人的思维就是：没有无权利的义务，也没有无义务的权利。

再说说另外一个故事，更加让人惊掉下巴。

第二个故事—婚姻的缔结意味着什么？

她也是个美丽的女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脸蛋精致，年纪大概在28岁左右，有着一份正当而令人羡慕的职业，在外人看来，她自己无论在哪方面都应该已算是完美和令人羡慕的了。如果不是因为她找到我们，你也许永远看不到荣耀背后巨大的阴影。

她想让我们给她起草一份婚前协议。协议很简单，但是协议的内容却让人猝不及防。

“婚后我们不发生任何关系，额，我指的是那种关系，我们各过各的，财产各自属于各自，双方不得干涉各自的生活，以后如果要是要小孩，采取试管婴儿的形式，孩子的抚养权归属于男方……”

我们静静的听着，她接着说她的故事。

“我本来是有一个我很爱也很爱我的男朋友的，但是那个男朋友有遗传性疾病，不能生育小孩，家里面就强烈反对我们结婚，然后给我介绍了现在的这个男的，现在这个男的嘛，当然也很优秀，博士毕业，工作了三年，现在也是有房有车，但我跟他没有一点感情，他也是被家里面逼婚，然后我们俩一拍即合，为了应对家里，就结个婚，满足下家里长辈的意愿，我以后应该会再找的……”

法律的归法律，道德的归道德。按照她的意愿，我们起草了婚前协议，当然，这里面部分条文的法律效力是有问题的，但是，从他们本身就不算婚姻的结合来讲，他们的每一个行动都算是违反婚姻和《婚姻法》了……

那么，婚姻的缔结意味着什么？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繁衍后代、尽孝道？一个程序、一个手续？以及为了满足所谓成功的生活方式?

难道婚姻的缔结，不应当首先是两个人的合意，其次才是这两个人背后家庭的合意?不应当首先有两个人愿意共同面对生活的决心，然后才考虑生活中的各种问题?

现实，恰恰倒转了过来。

有人责怪法律，觉得法律过于冷情和精计。法律不过是对实际存在的现实的一种回应。现实光怪陆离，法律总是相对保守，只为世界不要太迅快和猛烈而失衡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