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凯特,你有道格
1.
华灯初上,她把膝拢在胸前双臂环抱,消瘦的下颌抵在膝盖上,一个人蜷在单人沙发里。这个姿势从早上起床一直现在,她就没有变过。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摘下耳机吧,摘下来自己也许会好受些。可念动身不动,她无法让那首歌停止,尽管她已经循环往复地听了无数遍,还是停不下。就像她对凡的思念,明知上帝已经把他带去天堂过幸福的生活了,可她还是止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地思念他。
“自你离开以后,从此就丢了温柔,等待在这雪山路漫长……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把你找不见,可你跟随那南归的候鸟,飞得那么远,爱像风筝断了线,拉不住你许下的诺言…….”
听着听着,她终于没有忍住,浑身颤栗着哭了起来。先是小声,接着大声,往后几乎歇斯底里。
她的举动惊着了一直趴在沙发边上的凯特。它爬起来,身子有点晃——它已经跟她一样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然后抬起眼睛,拼尽全力纵身一跃,跳到了沙发上。它冲着她“喵喵喵”地叫着。见她不抬头,就用它那小小的头颅在她的胳膊外侧来回地蹭着。终于,她抬起头来了,泪眼婆娑。
“喵——”凯特温柔地冲她叫着。
悲伤如洪水一般在她的脸上漫延,她一把抱过凯特,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凯特,真的对不起。她之所以要跟这只猫说不对起,是因为她答应过凡有空一定要陪它出去玩,可她却忘记了,一整天都陷在这张沙发里。
凯特温顺地趴在她的怀里,对她的道歉给予最温柔的“喵喵”。
2.
凯特是凡生前跟她一起捡的一只猫。那时,他俩第一次相约去看电影,在进商场门的时候——影室在商场的四楼,两人不约而同地听见一声猫叫,尽管那声音相当微弱,但两人却同时听见了。
于是两个人循着那微弱的声音找过去,竟在商场门前的花圃里发现了一只瘦弱的小花猫。它似乎才刚出生不久,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里。
凡见状,赶紧伸手把它捧了出来,它在他的手里心,蜷缩起来比一个狮子头丸子大不了多少。凡对它疼惜极了,赶紧解下随身带的水,拧开盖,在盖里倒水,一点一点地喂给它喝。然后凡又提议,电影不看了,还是先去超市给小猫买些吃的吧。
都说细节见人品,尽管那天的电影没有看成,但看凡那样,她的心里还是一阵欢喜。如此富有爱心的人谁不喜欢呢。所以,尽管那是他们经介绍人介绍之后的第一次约会,她便决定从此心属于他。
有一天晚上,两个人吃完晚饭,坐在沙发上腻歪,凡就问她,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小猫吗?她摇摇头。凡就对他说,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吵架。他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吵架,他们一吵架,整个家就像一个没有温度的黑洞,看不到顶,也摸不到底,冷嗖嗖的没有一点温暖。那个时候,他就会抱起家里的那只小花猫。抱起它他觉得特别温暖,特别安全,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外面战火停息,恢复平静。
她从没想过凡以前的日子会这样凄凉,所以,她感谢那只猫,感谢它曾陪过凡,走过那些无法忍受的岁月。所以,尽管她以前没有想过会爱上猫,但因为凡喜欢,而她又喜欢凡,所以就顺理成章地也爱上了这只小猫。
凡问她,该给这只小猫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她想了想说,叫它凯特吧。Cat,凯特,刚刚好。凡听了欣然,觉得这名字起的好。
然而天妒人愿,在他们相识第69天后的那天下午,凡被确诊为急性白血病。开始他们都还以为那不过是个平常的发烧,只是发烧期长了点——整整一个星期凡都还没有退烧。一个星期之后,她坚持带凡去医院检查。凡本来还说再撑两天,撑过两天也许就好了呢。可她不同意,坚持要带他去医院看看。结果,医院的骨髓穿刺结果彻底击溃了他:急性髓细胞白血病。
她想不通,像凡那样可爱的人,为何要遭此劫难?他的童年已经够不幸了,老天为什么还要对他雪上加霜?难不成老天也觉得他可爱,想要把他带在身边,逗他取乐?
不管什么原因,凡在查出病情后的一个月后去了天国。临走前,他对她说,多陪凯特出去走走,它需要新鲜的空气和暖暖的阳光。其实她知道,他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让她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伤心痛苦。她答应他,她会那么做。
但,她还是违背了她的誓言,一有空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泪流一整天。
就像今天这样。
3.
凯特在她怀里趴着,柔软得像一团棉花。她把手放在它的背上,来回地摩挲着。想起凡的话,她决定带凯特出去走走。尽管这时暖暖的太阳已经睡觉去了,但有月亮,有路灯,还有新鲜的空气。更重要的,别人不容易注意到她已经哭得红红的眼睛。
站起来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天没有吃饭了,就是说凯特也已经陪着自己一整天都没有进食了。
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什么吃的都没有。她将凯特放下来,将自己整理了一下,而后抱起凯特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在她开门的当口,一只乳白色的大狗正背对着她坐在她门口的台阶上。它的面前站着一位身着运动服的男子,正用钥匙在开门。
听到她开门的动静,那只白狗和那个男人同时转过身来。白狗冲着她怀里的凯特一个劲地摇着尾巴。而他在打量了她两秒钟后,试探性地问了句,你是艺点培训班的美术老师吧?
她不知道他为何知道这些。不错,她正是艺点美术培训中心的一名美术老师,教儿童素描。自打凡走了以后,每每给学生们展示画人物的素描,画着画着,她就画成了凡的样子。
那男人见她有所犹豫,便笑着解释说,呵——我是蓝调美发中心的,是一名美发总监,我叫烦,就在你们艺点隔壁,一墙之隔。可能你没有在意过我,我却时常看见你上班下班。
在听到他名字的那一瞬间,她感觉浑身像被电击了一般,抱着凯特仓皇地下了楼。那只狗欲跟着她追下楼来,只听他在后头一个劲地叫着它:道格,道格,快回来。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在耍她,不然他怎么也会叫“凡”呢?世间不可能有这么巧妙的事。尽管他们上班的地方仅有一墙之隔,但她从来没有注意过他,更从来没有去他们的店里理过发。凡也没有去过。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住到她隔壁的。想来,她跟他无怨无仇,甚至素不相识,他没必要来耍她。
她一路漫无目的地走,一路胡乱地想。在这偌大的城里市,除了凡和凯特,她没有其他亲近的人。同事归同事,他们是走不进她的内心的。现在,凡走了,她只有怀里的凯特。对了,得去给凯特买吃的。她差点忘记她到底为什么出来了。
周一晚上的超市,人不多,她直奔二楼楼楼口旁边的宠物粮货架。她给凯特拿了一大袋子的口粮,然后,又转一楼给自己买了一袋面包,几杯酸奶。当结完账,从超市里出来时,那个美发总监正牵着他的“道格”站在超市门口不远处。见她出来,他迎上前来,微微一笑说,不好意思,我的道格自见了你的猫咪以后,非得拉着我下楼来追你们。超市不给宠物进去,我们只好在门外等你们。
她听了之后,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我并不认识你,你等我干嘛。而后,一手抱着凯特一手拎着袋子急急地往回赶。
美发总监并没有听从她的话,而是牵着他的道格,一路跟了过来。她掉转头,冲他吼道:请你不要跟着我,不要跟着我,你干嘛还要跟着我?
他无辜地将两手一摊说,我没有跟着你啊。
没有跟着我,干嘛要走在我的后面。
因为我回家也要走这条路呀。
你可以走别的路的!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路可走?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总之她知道还有一道可以回去。她跟凡曾经走过那条道,有点绕,也有点黑,路上几乎没有路灯。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将头一扭,改了方向。美发总监见她那样,立即赶过来,伸手拦住了她。好好好,你走这条道,我去找别的道。
听他这么说,她就将头扭回来,上了原来的道。一边走,一边轻微地转过头来留心他有没有从后面跟过来。
美发总监没有跟过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尽管如此,她还是加快脚步,几乎要小跑着赶回家。手里的塑料袋子在她身子的一侧被甩得唰唰响。凯特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平常的状况,但它很乖,一动不动地趴在她的臂弯里,任凭她来回地摇晃。
没有凡的陪伴,无故被别人盯上实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啊。
她到家的时候,美发总监的门紧紧地锁着,无声无息。显然他们还没有回来。那条小道又黑又绕,他起码得用去她两倍的时间才能到家。何况,她还是跑着回来的呢。
放下凯特,她几乎是瘫倒在沙发里了,一半是饿的,一半是吓的。她强撑着站起来,给凯特倒了些猫粮在它的小碗里。自己就拆开面包,拧开一瓶酸奶,狼吞虎咽起来。她真想狼吞虎咽来着,可面包被嚼成了浆在喉咙口怎么都咽不下去。她叹了口气,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也不知流了多久,她忽而听见门口“唉哟”的一声惨叫。她下意识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慢慢走到门后边,透过门上的猫眼朝外看。
美发总监坐在门口最上一级台阶上,满脸痛苦。道格正坐在门口,坐立不安地冲着美发总监“哼哼”叫着。接着,就见美发总监双手撑开左腿裤脚,并慢慢地把裤腿往上提,边提边忍不住地哼哧着。然后,她就看到了一条长长的像蛇一样的血口,匍匐在他的腿上,血痕周围沾染一块一块深浅不一的血迹。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把腿伤成这样。更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出去扶他一下。看他那样子,疼得似乎连家门都开不了了。
她没有想出一个成熟的决定,然后就开了门,并拿出了家里的沙布,还有消毒水。那些都是凡生前用剩下的。然后在美发总监身边蹲下来,迅速打开消毒水瓶盖子,用沙布给他擦拭血迹。
凯特见她出去了,丢下猫粮一溜烟地跟着跑了出来。道格一见到凯特,立刻舒展了眉眼,抬起前腿来拍凯特的头,凯特也不恼,欢喜地眼睛一眨一眨的。
美发总监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开门出来,更没想到她会一百八十度态度大转变,先前还是如冰一块,这会儿,竟弄出这么一堆东西来给他治伤。心里感觉美极了,伤口也不疼了。
心里一美,话就多。他说,他问一个人除了她走的那条路,还有哪条路可以回来?那人笑他神经病,有路走干嘛还要再问另一条路。他说,他跟一个朋友打堵,除了那条路他还知道另外一条路可以回来,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所以他问他。那个人就给他指了一条。
“我实在没想到,那条路会那样绕,又那样黑,”他说,“一个不小心,我的左腿就陷进了一块破一个洞的窨进盖里。幸好它只是破一个洞,不然,我该整个人都掉进去了。如果真那样,我不是被活活吓死,就该被下水道里的那些老鼠,蛇,虫子恶心死了。
她让他不要再说了,最要紧的,他现在该去打一针破伤风。她低着头,一边给他清理伤口一边淡淡地说。
破伤风?打那干嘛,我身体百毒不侵。他逞强说。
她并不接他的茬,只是说,小区外面有个小诊所,里面可以打破伤风。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破伤风必须在伤口出现24小时以内打才有效。越早效果越好。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
可他不为所动。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坐在这儿,跟她一起。
但她并不打算这样。也许是觉得愧疚,因为如果不是她让他另外找条路,他根本就不会遭此一难。所以,错完全在她,她决定陪他一起去诊所。
他一听她可以陪着他一起去,喜出望外。
可凯特怎么办呢?她边收拾地上的污沙布,边自顾自说。他听了,提议把凯特放他家里,道格喜欢它,它们可以一起玩,不会打架的。
她默许了。
那天晚上,她陪他打过破伤风回来。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说。他一个大老爷们,虽然腿疼,也不好弄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来求得她的可怜。只是跟她并肩走着。快到家门口时,他说,要不就让凯特在他家睡吧,这么晚了。可她却说,没有凯特她会睡不着。他就说,那就让道格去她家,跟凯特一起陪她。
她正想拒绝,他紧接着道,凯特也需要朋友,你一定不希望它整天活在没有朋友的世界里。
她听了,叹了一口气,说,那就让凯特住你家吧。他听了,挠了挠头,还想坚持让道格和凯特一起陪她。她就径自打开了门,进去了,并关上了门。
他讪讪地站在门口,呆立了几秒钟,思索着要不要敲开她的门,跟她多聊几句。但最终他放弃了。他和她,就她的立场来讲,相识不过几小时,敲门续聊,怕是不合适了。
4.
第二天一早,她向他要回了她的凯特。虽然是她导致了他的腿伤,但昨晚她已经帮他清理过伤口,而且也陪他一起去打了破伤风,所以,两不相欠了。
在她将凯特抱回家时,她看得出凯特有多舍不得它那个新认识的“道格”朋友。那个道格也舍不得它,堵在门口不让她把它抱走。她在心里骂凯特白眼狼,刚交了新朋友就忘记亲人了。
他跟她说,他今天请假在家休息,她可以把凯特放在他那儿,帮她照顾一下,等她下班了,再来接它也行。
她听了,第一次抬起眼睛正视他,并冷冷地跟他说了一句: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我们不过是个路人。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呆呆地站在门口,为她的话感到伤心,他们之间怎么能是路人的关系呢?她可能不知道,在她来艺点上班的头一天,他就注意到她了:一头栗子黄的微卷的头发,一双含笑的眼睛,一张有点婴儿肥的好看的脸。那时他就想,谁会有幸成为她的男朋友呢?
不久他就看到了那个幸运的男人:一个瘦高的有着一头乌发的大男孩。大男孩经常来她上班的地方陪她,因为她上班的时间一般都是晚上,或者周末。那个时候,大男孩刚好休息,可以陪她来上班。下了课,看他们手牵着手一路欢欣雀跃地回去,他就把那个大男孩羡慕地要死。
看年纪,他应该比大男孩大个一两岁,可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不是没有女孩子喜欢,慕名而来找他美发的女孩不计其数,明里暗里跟他表白的女孩子也可以排成一个加强排了,但就是没有他喜欢的。店长问他,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开始他说不知道,但自从见到她以后,他对自己说,他就是想找她那样的。没有为什么,他就是喜欢她那样的。于是,他开始关注她,关注她和那个大男孩,但也仅是关注而已,他从来没有去打扰过他们,横刀夺爱那种不道德的事情他也做不出。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她已经几个晚上都没有来上课了。他就问她的同事,同事说不知道。然后,他又去问她的老板,老板就跟他说:她的男朋友得了白血病,可能没多长时间了。她暂请了一个月的假。
他听了,心急如焚,跟艺点老板要了她的手机号码,迫不及待地打过去,电话却一直关机。他又从老板那里打听到她的住址,赶过去找时,屋里面已经换了人。那个时候,他简直急疯了,担心她从此会从他的生活中完全消失。其实,她从来没有在他的生活中存在过,又谈何消失?但找不到她人的那一刻,他就觉得,她在他的生命里活了二十多年。
整整28天,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打不通,人也不见影。直到,他突然在他新租的房门口出现。
老天真是造化弄人,在他满世界找她找得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她竟然在他门口出现了,而且她就住他对面。那个时候,他真想上前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告诉她,别难过,一切还有他。
但他怕那样会吓着她,只好装着像个路人一样跟她打招呼。他知道,一切都不能太急。
5.
凯特被抱走了,道格冲出屋子,一路跟着她冲下楼来。她往哪里,它就跟到哪里,也不叫唤,就那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凯特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想往下跳,她只是紧紧地抱着它,穿过马路,穿过小巷,一头扎进商场里。她知道,就算道格跟着进了商场,也会有人把它赶出去的。的确如此,没等别人赶,道格就自己逃了出来。它对商场有恐惧症,因为那些人总不让它进,次数一多,它就产生了恐惧症。
穿过商场,再过一道步行街就到她上班的地方了。她安抚怀里的凯特,跟它说,今天你要乖一点,等下了班,她会去菜场给它买新鲜的鱼吃。凯特只是“喵喵”地应着。
等她赶到艺点门口,道格已经在门前等她和凯特了。凯特见了道格,使劲挣脱开她的臂弯,“蹭”地一下跳到地上,直奔道格而去。道格见了凯特,手舞足蹈。
因时间关系,她无法再将凯特抱回家去,锁在屋子里,只好嘱咐凯特要乖,不要乱跑,就在这门口玩。说完,她就推门开始给孩子们上课去了。
培训室的门是全玻璃的,她在里面,可以看见外面的凯特。所以,她时不时地会抬起头来看看门外,看看凯特还在不在。还好,它一直都在,跟道格一起,玩得很欢。于是,她稍稍松口气,把注意力专注在孩子们身上。
等她上完课,回头再朝外看时,凯特不见了,还有道格,也不见了。她一下子急起来,来不及招呼那些接送孩子的家长,就往门外跑。
外面的阳光无比绚烂,照得她的眼一阵缭乱。定睛之后,她在美发店门口的花圃边发现了凯特,它正趴在道格的身边酣眠。余光里,她发现,他正在花圃不远的休闲凳子上坐着,而且一直在盯着她坐看。
那一刻让她感觉十分的不自在。于是她不由分说地抱起睡得正醉的凯特,扭头走进了培训室,挎起自己的小包,而后逃也似地回家去了。
她答应凯特如果它表现乖乖的,就会给它买新鲜的鱼吃,可她一慌就忘记了。直到到家关紧门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对凯特又一次地食了言。
她抚摸凯特的小脸,跟它说对不起,对不起。凯特黯然地看了看她,然后从她怀里跳下,爬上它靠在沙发边上的小窝,独自伤神。
那一刻,她真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罪人。对凡有罪,有凯特有罪,甚至对那个美发总监,她都是有罪的。
自小,母亲因为生她难产而死。她出生的那个年代,剖宫产都流行了起来,可母亲还是因为生她而死去。还有凡,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遇到了她以后就生了病,丢了命。她是一个克星,现在她深深体会到了,她的确是一个克星,谁爱她她就克谁。美发总监不过跟她说了几句话,就伤了一条腿。还有凯特,跟着她,几乎没有一天快乐的日子。
想着这些,她真想拿把剪刀插向自己的胸膛,看看自己的心是不是红的,为何它就那般冷。可她下不了手,虽然生活一片苍白,但她还爱着这生活,她爱这生活。她只有坐在沙发里捧脸痛哭,一直哭到浑身痉挛。
凯特见了,就跳上沙发,重又趴到她的怀里。于是,她更加地抑制不住。
恍惚间,她听到敲门声,很清晰的敲门声。她把凯特放下来,往门边走。她没有径直开门,而是通过门上的猫眼朝外望了望。是他,美发总监,还有他的道格。
她立在门后,不打算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美发总监在门外说,我有急事要回老家一趟,想让你帮我照看一下道格,不知可不可以。
一听他突然要回老家,她的神经突然高度紧张起来,她紧张他不过跟她多说了两句话,她不会因此就把他的家人也克了吧?于是,她快速打开门,紧张地问,你回老家干什么?
美发总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于是微微一笑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家里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让我回去看,不然就跟我闹翻了。
她听了,重重地松口气。
他继续说,当然,你要是不想让我回去,我就不回去。
不不不,你回去吧,道格我可以帮你照顾,你不用担心,她急急地说。
那,能把你的手机号给我吗?他问。原先的手机号,他知道她已经不用了。怕她多想,他进一步解释说,这样道格有什么事,我们也好相互沟通一下。
她就给了他新的手机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提醒他:多注意注意腿上的伤口,千万别让它发炎了。
他点点头,答应她说,好。
5.
他就这样走了,并把他的道格留了下来。白天,她陪道格和凯特在家玩,给它们弄吃的,弄喝的,或者出去遛弯,晒晒太阳,闻闻草香,忙得不亦乐乎。晚上,她就留它俩在家玩,她去上班。反正也就两节课,一个多小时后她就下班了。
道格是一个非常爱耍萌的小伙子,经常对她装呆,以求安慰。每每那时,她就会被它逗得止不住地笑。这辈子,她似乎从没有那样笑过,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无意识地流露。笑着笑着,她就不由得想起了它的主人,那个美发总监,想必他也是一个活宝级的人,不然不会把道格养成这样,就像她不能把凯特养成道格那样一样,因为她本身不是一个活宝样的人,她浑身上下散发的,除了萎靡还是萎靡。她真担心,她会把道格养坏了。于是,她极力让自己开心一点,让负能量少一些再少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掐指一算,他回家该有五天了。她不知道他回家相亲相得怎样了。说起来,他该是一个不错的男孩。如果事先没有知道他的职业,在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不会把他想成一个理发的。在她的认知里,理发店的员工都留着奇形怪状的头发,发色也是光怪陆离。可他呢,一头贾乃亮式的乌发,本本分分,一点不张扬。嗯,他长得还真是有点像贾乃亮呢……
一起到这里,她就赶紧掐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无论如何,她不该想太多,不该想太多啊。可是,可是啊——她还真有点想念他啊。哪怕不跟他说话,不跟他谈情,也不说爱,只要他还住在她的对门,每天能回来就好。
可是,如果他相亲成功了,还会回来吗?即便回来,也该是两个人一起回来吧。不管怎样,她都应该祝他相亲成功的,不是嘛。也不知道他腿上的伤好了没有。她还是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于是,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他都没有回来。
……
她断定他已经不再回来了。于是,就不再去细心地数那些他未归的日子。直到有天晚上,她下班回来,把道格和凯特安顿好了,准备睡觉时,再次听到了那熟悉的敲门声,短促,清晰。
门未开,人未谋,道格已经冲到了门后边。
透过猫眼,她看到了,的确是他。只是,满脸胡子,与先前白白净净的他判若两人。于是,她开了门。门开的一瞬间,他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任凭她怎么推,都推不开。
他说,嫁给我吧,请你嫁给我吧。
请你放开,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是认真的,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你了。请你相信我。
可是,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人,就让我嫁给你?
我不管你是一个什么人,总之,我要你嫁给我。
如果娶了我,你会死去呢,你也愿意娶我吗?她凄婉地问。
死也愿意,他坚定地说,不管怎样我都愿意。
可我不愿意。她使劲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声嘶力竭地哭着说,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克星,十足的克星,我克死了我妈,克死了凡,还克伤了你,如果你娶了我,你就必死无疑了。我怎么能再让你为我而死?
那是命中注定,跟你不相关,你不要总把所有悲惨之源都往你身上拦,那对你不公平!
这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让凡活着,让我妈活着,让我去死,那才是公平的!
我不许你再这样说你自己!他再次搂紧了她。
于是,她在他的怀里哭得天昏地暗,直到再也没力气哭了。
他把她抱到她家的沙发上,坐下来,他让她的头枕着他的腿,身子躺在沙发上。道格和凯特小心地跟过来,端坐在沙发边,像两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他抚摸着她的头跟她说,你知道吗,在家的这几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可他们把我关在屋子里,不让我出来。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可是,门是真的,锁也是真的。他们认为他们给我找到了一个万里挑一的姑娘,人家同意,我就更应该一百个一万个赞同。我为什么要同意呢,我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同意?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的心再也不可能容得下别人了。
她知道他说的喜欢的人是谁,这愈加让她难过。可是,我——
我不许你再说那两个字,他摁着她的唇说,我命硬,不怕那啥。
她听了,哑着嗓子说,我很怕我一答应了你,你就会离我而去。
他宽慰她,放心吧,你是磁,但我不是铁,我就是磁本身。所以,除非咱俩同归于尽,否则,你丢不了我,我也甩不了你。
可她还是很担心。
有什么话尽管说。
来日方长,请你一定一定要拽紧我,千万不要撒了我的手。
我向道格和凯特起誓,我一定会牢牢地抓住你,永不撒开你的手。
后来,她问他,你真的也叫凡吗?
他说是啊,烦,他们都叫我——烦,因为,他们追我时我老不理他们,他们就说我烦。后来,叫的多了,我干脆就称自己为烦了。其实,告诉你,我的真名叫甄乃亮。
她就说,你还真够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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