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尘-第二章:荒芜㈡
阮落身上有无穷无尽的神秘,尽管其实这些神秘与村里人没有半点关系,但只要是神秘,人就都喜欢去凑一凑热闹,然后满足地品咂着别人的故事离去,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阮落架不住这里人的问话。她小声地叫着黄懿年的娘:“阿姨,请您让他们先出去好吗?”
阮落的到来也带来了谦辞敬辞和“阿姨”这样的称谓。阮落第一次软软地喊出“阿姨”时,黄懿年的娘着实愣了一下。以往她都是被叫做“大娘”。起初她并不知道阮落是在叫自己,直到阮落又叫了几声,她才忙不迭地点头:“诶,诶。”
多么可笑,本都是一个世界的人,硬生生分化出了这样的不同。
阮落的到来和醒来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到水潭中,让平静单调的水面起了涟漪。
现在来看,阮落似乎并不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许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许她就想在这里。阮落不说,也没人能知道。倒是黄懿年的娘对阮落忽然热情起来,她看阮落的眼神,也变得像村里人一样,油腻、又带着一点可疑的荤腥。
黄懿年没再正眼看过阮落。但他本能地察觉到了阮落总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起初与看其他人的目光没有什么差别,后来阮落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阮落却不躲避,而是直直地盯着他。
后来阮落说,这都是她的直觉,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阮落就这样闯入了黄懿年的生活,而且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渐渐地她能下炕走路,还能陪着黄懿年的娘做些针线活。阮落的手很好看,手指纤细灵巧,只是她手腕有些青紫,衣袖遮不住,露出来时,格外扎眼。
“大年,去给阮落送个小板凳去。”娘的大嗓门能传两里地。
黄懿年皱着眉头,低声嘟囔了几句,也不管娘有没有听见,就要起身离开。
“大……年?”
阮落带着试探的声音把黄懿年钉在了原地。他感觉身体僵硬,阳光打在脖子上,有点刺痛。
阮落走到他身边小心地坐下,仰头看他。阮落一笑,嘴唇两边就会有两个小梨涡。她露出几颗牙来,牙齿很白,就像玉米粒一样整齐好看。
“你的名字怎么写的?”
黄懿年蹲在地上,默默地在土地上写下“黄懿年”三个字,“懿”不好写,他写得歪歪扭扭,但好在成形了。此时黄懿年有些恍惚,自己好像很多年没有再写过字了。
“哦,是这个懿。”阮落认真地看着他写,“懿是美好品德的意思。”
阮落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也一笔一划地写下“阮落”,然后看着他说:“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样不识字呢,你就是不一样。”
黄懿年挺了挺腰板。这并不能算是夸他,但他居然能在短短的话里听出些许不一样的意思来。
阮落像个自来熟,见黄懿年没有像上次那样转身就跑,阮落打开了话匣子。她说话声音好听,软软糯糯的,语调也好听,问句后的那一声“嗯?”就像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画了个圆润的弧。
黄懿年觉得阮落就像个仙女。
这样一来,阮落似乎和黄懿年熟络起来了,至少在阮落单方面是这么看。“大年”的称呼阮落越叫越顺口,她时常将下巴搁在两膝上,瞪着眼睛看黄懿年做木工活。黄懿年也不说话,可他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高兴。
他没有接触过女孩,也不知道怎么跟女孩交流,只是阮落问什么他回答几个字。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不愿说整句话,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掩饰一下自己的口吃。也只有在阮落这里,他才尝试着捡起自己小小的自尊来。
……
黄懿年会做木工,他的木工活精细好看,很受欢迎。为了贴补家,也为了心里的一点点对外界的向往,黄懿年隔一段时间就会渡河进城去卖小板凳。在街上,他呆头呆脑地摆着摊,赶在天黑之前买完,还能多见见不一样的人。
应该说每个人都有对未知的渴望,尽管黄懿年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习惯了,他心中还是有些火苗烧着。
阮落来后黄懿年第一次进城,回来已经是天黑了。他有些疲惫,一进院,却看到阮落靠着门框向外张望。
黄懿年心里一动,快步走上前去,伸出五指在阮落面前挥了挥:“干什么,呢?”
这段时间,阮落和黄懿年各方面都有些进展。二人年纪似乎相差不大,对于黄懿年来说,也只有和阮落在一起时才能感到自己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阮落吓了一跳,看清黄懿年后,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去哪了?”
黄懿年没有防备,闹了个大红脸,好在天黑部分隐藏了他的害羞。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去,去卖,卖东西……”
阮落抓着他的手慢慢放开,然后她似乎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去哪里,找不到路了呢。快回来吃饭。”
后来第二次、第三次也是一样,黄懿年赶着黄昏回家,看见阮落倚着门气鼓鼓地瞪他:“都过了饭点儿了,还知道回来?”
黄懿年才知道有人牵挂的滋味是这样的。
阮落是黄懿年遇见的第一个女孩子,也是他接触的第一个女孩子,她什么性格、什么爱好,黄懿年都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阮落好,哪里好,哪里都好。在异性思想上,黄懿年还是个孩童,而且是一个很无知、急需拯救的孩童。
直到他再一次要进城,阮落侧头看着他,不无遗憾地嘟囔:“我也好想去看看呀……”
黄懿年头脑一热:“那,那就一起,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