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山魂》(52):循循讲理抚人心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兰文涛接二连三地抽烟卷儿,烦躁地在屋里打磨磨,甚而把一把旧木头椅子搬到地当央,好让战老大坐着,这样,离他远点,足可造成一种威严的气氛。旋即又觉得不妥,还是好言好语地跟这种粗鲁人说话好,就又把椅子挪回到原来地方——一把椅子可以摆远,也可以移近,干系不大;可对这些木把子远点好?近点好?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兰文涛立时板起脸,端端正正地坐下来,眼神冷峻地望着门,思谋着头一句话该怎么说……
门扇砰地一声敞开了。
兰文涛板起的脸登时松弛下来,还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来人不是战老大,而是鲍廷发。他想到这是不能跟成老大等同对待的人,于是迎上前去:“唔,老鲍同志,来来来,坐嘛!有事情?”
“我是半截插杠子捡差使,替战老大跑一趟腿。”鲍廷发没坐,语声倒也挺客气,“听说,战老大他闯了点祸……”
“唔,唔。坐嘛!”兰文涛还在让座儿,“老战同志自己怎么不来呀?”
“他喝醉了,兰局长。”鲍廷发规规矩矩地把半拉屁股垫在椅子边边上,随手不离的斧子,横到膝盖上,上半身子往前探着,回答兰文涛的问话。
兰文涛侧侧身,手扶到椅子背上,问:“喝醉了?”
鲍廷发抬头瞅瞅兰文涛的脸色,认真地说:“赶上建国庆贺,高兴,他就多喝了点儿。”
“庆贺,高兴……”兰文涛背起手儿站起来踱步儿,抑制着随时都要迸出口去的生硬言语,“好像不庆贺、不高兴的时候,他也是没少喝吧?”
鲍廷发赔个笑脸,为战老大开脱着:“木把子留下这么个嗜好,染上多半辈子了,只怕是改掉不容易。好在对咱们社会、国家,没啥大妨碍……”
“什么叫没啥大妨碍?”兰文涛打住了脚,眼神儿只扫了鲍延发那么一扫,声调儿也很平和。内中包含的却是质问,叫人不能不往心上去。鲍廷发沉住气,往下听着。兰文涛又坐到椅子上,才接着说了一句下文:“老战给林业局惹了很大麻烦啊!”
“兰局长,”鲍廷发吧哒吧哒嘴唇,脑子里想着新词儿,打算说儿句时兴的话,半天也没想出一句来。没法子,还得直统统地咋想就咋唠,“战老大当木把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啥不相当的,领导多担待,大伙儿帮他圆场,拾拾手,叫他过去得了。”
兰文涛木然地听着。
鲍廷发又说:“林业局要是不要战老大,不光战老大自个儿心上下不去,木把哥们儿心上也都下不去。兰局长,你是领导,眼宽心宽见识宽,掂量得比咱准成。”
“是啊,我是掂量过。”兰文涛自负地啧啧嘴,“你们过得去,我可就过不去了。”鲍廷发惑然地抬头望着兰文涛。
“怎么?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兰文涛跟问着。
鲍廷发不知该怎么回话好,两片厚厚的嘴唇子大张着,哦啊了两声。
“因为老战得罪了天源,天源来人跟我放赖,不愿帮我们林业局的忙了。”兰文涛想真诚地把事情告诉鲍廷发,他是个有思想又有影响的木把,让他理解自己的难处,别人就好说得多。
鲍廷发听了,想了想,迸出一句话来:“他不帮忙,林业局就黄摊了?干嘛非要靠天源不可?”
“不靠天源,说说容易。”兰文涛感叹了一句。鲍廷发手搓着膝盖,递不上话儿来。
“你全面地想想,就会清楚的。”兰文涛倦怠地转转身子,“自然喽,让你懂得辩证法,那也是强其所难的。”
鲍廷发迟疑了一会儿,说:“我琢磨,这砍树,是木把子出力;运材,是雇来的民工干。干嘛要经天源这道手呢?他们还从中吃二汇、捞油水。林业局自个儿就舞扎不了?”
“这可不能凭愿望行事哟!”兰文涛还是有涵养的,他能压住心上的不耐烦,作出和蔼可亲的样子来,“我何尝没有你这种念头呢?可目前我们的条件不允许。不然,政府也不会制定不打乱原有经济结构的政策;这政策不是妥协,而是利用。利用,你懂吗?”
“我看,不靠天源,也闹腾得出木头来。”鲍廷发嚅嗫着嘴唇。
“咦?”兰文涛看看鲍廷发,“不要想得太天真。经管筹划,几千号人吃喝拉撒睡,不是靠力气头能办到的。看着容易,做起来很难。老鲍同志,建国了,你们都是主人翁了,不能再恋着你们的哥们儿义气,不看公家大事。你当过战勤模范,当过劳动模范,可别让旧意识扯了腿才好。”
鲍廷发被这通话说得坐不住了,他拧着眉毛头,站到地当央,闷着气,不作声,脸憋得通红。
“怎么啦?”兰文涛的嘲讽言语却以亲切的口吻说了出来,“你关心林业局的公事,这很好。我感谢你。以后还要发扬这种精神。但是,不要把复杂的问题看得太简单了。我相信你的眼界会一点点开阔起来,政治上也会逐渐成熟的。现在,你能不设身处地为我想吗?”
鲍廷发闷口了,半天才说:“那,我先回去了。”
“嗯,嗯,回去想想我这些话。”兰文涛叮咛了一句,也不相送。鲍延发走了,他的脸才绷了起来,一股郁气胀得他透不过气儿来,他真想狂吼几声。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