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奥斯特:真情打开看世界的大门
如果一位作者越是全心全意在书写,我们读者在阅读的时候越是能体会到书写者的心情,与之产生共鸣。上下班通勤时间,我在地铁上翻开奥斯特的作品《孤独及其所创造的》时,我总是忍不住停顿,将其中的段落反复阅读。然后看看周围,我真的好好睁开眼睛看过这个世界吗?
贝克特曾说,
“习惯,是伟大的消音器。”
当我们习惯后,眼前的事物,身边的环境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存在的。我记得好像是张德芬她就说过因为习惯而看不见眼前的一个例子。有段时间,她婆婆去她家住一段时间,婆婆和她说楼梯没有扶手,安全起见应该安装个扶手。她很惊讶,楼梯没有扶手吗,那栋房子她住了几年也没发现楼梯竟然没有扶手。
一个是习惯,而另一个伟大的消音器可能就是语言了,这是我在阅读奥斯特之后的一个私人想法。有时候太过依赖语言,我们会忘记事物本身的存在。比如我们看到一棵树,很多人的习惯和语言告诉他这是一棵树,于是我们的思考就停在这儿。但是在艺术家看来,他们的思维可能会更发散与开拓。比如画家看到的是树的颜色,树的线条。画家陈丹青说他到现在看到每个人都忍不住会用手在腿上勾勒他们的形体。在他眼中,每一个个体都是特别的存在。而一位作家看到的可能是这棵树有点年纪,进而联想到历史,联想到生命等等。他们似乎藏着一种超能力,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能和一棵树产生沟通。
《孤独极其所创造的》第一章节是‘一个隐形人的画像’,这个隐形人说的就是作者奥斯特的父亲。奥斯特从小缺乏父爱,他一直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但直到父亲去世,他也没得到父亲的任何赞美。书中第一章节基本在讲述奥斯特整理父亲的房子,从卧室,到客厅到浴室,跟着奥斯特的描写,我似乎也陪在他身边,看着他整理。他从来不忌讳“死了”这种字眼,甚至他根本就不用委婉的说辞类似父亲去了天堂。对于事实,他总是直白的描写。对于心中真实的感受,他会不惜一切文字来阐明。他没有说过一句面对父亲的去世有多么的伤心,可是在描述那些父亲遗物的背后,我却深刻地感受到他对父亲的爱。在看着父亲的照片时,这样写道,
“发现这些照片对我而言很重要,因为它们似乎可以重新确认父亲在这世界的物理存在,给我一种他依旧在那儿的幻觉。这些照片中的大部分,我以前从未见过,尤其是那些他年轻时的照片,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给了我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我正第一次遇见他,好像他的某个部分刚刚开始存在。我失去了父亲。但同时,我也找到了他。只要我把这些照片放在眼前,只要我继续全神贯注地细看它们,他就好像仍然活着,即使他死了。或即使不算活着,至少也没有死。”
如果奥斯特单纯说父亲死了,我很伤心。我想我无法与之产生共鸣,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他的父亲。但是当他在具体描写他的感受时,我就能体会到。因为即使我没有亲人去世的经验,也有失去某样东西的经验,奥斯特的大量感受描写就能牵动我记忆深处失去某样东西的感受。我们太容易忽略内心深处着丰富细腻而又深刻的感受。而这种感受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正如荣格理论中的原型:
“一种对世界某些方面进行反映的先天倾向,是集体潜意识的主要内容。”
我们的潜意识里有着无限的感受与想法,但总是受限于习惯和语言思维。而那些伟大的作家总是会提醒我们所遗忘的东西。
又如,面对没有灵感,写不出来什么东西的时候,在奥斯特的笔下是这样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一切会自然而来,会恍惚间喷涌而出。写作的欲望如此强烈,以至于我以为故事会自己写下去。但迄今为止,句子出现得很缓慢。即使在最顺利得日子里,一天也只能写一两页。我似乎受着折磨,被心智失常所诅咒,无法集中注意力做事。一次次地,我看着想法从我面前得事物中倏然消逝。我一旦想起一件事,就会想起另一间,然后又一件。直到细节得累计如此稠密,以至于我觉得快要窒息。以前我从未意识到思考和写作间的裂痕。实际上,在过去的几天里,我开始觉得我正欲讲述的故事不知为何无法用语言表达,它抵抗语言得程度,恰好衡量出我离说出那些重要得事有多接近;当讲出真正重要得事件(假设它存在)得时机来临时,我会无力为之。”
奥斯特不仅细致描写了自己是怎样的写不出什么,还思考了问题本质:思考和写作的裂痕。在阅读奥斯特作品时,文字还是这些文字——汉字中最基本的2000个字,但是奥斯特就好像把它们重新排列了一番,给我一种已知而又独特的感受。每个词汇下,它们都有着全新的含义。照片已经不仅仅指代照片,衣柜不再是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