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肉饭的日子

说起它，还要从大一会计课说起。

大一下学期伊始，刮起一股考会计的风潮。开始一个寝室大概也就是一两个人报名，后来跟风作起，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学习也没啥兴趣，就算玩着跟着学习凑热闹吧，我和小未都报名参加了。初春的天气很好，只是很容易犯困，礼拜六我俩慢慢悠悠走在卫星路的大街上，上了四个小时的会计课后着实饿得前胸贴后背。而且下午还有四个小时的会计课，想想都觉得熬不住了。一上午我们坐在中心大学的音乐礼堂里面上的课，因为大教室的教办老师不在，要不到钥匙，勉强在这一间开放的音乐礼堂上的课。没有桌子，只有椅子，靠着都不舒服，我耷拉着脑袋都迷糊的睡着了，小未往她室友身上趟着，悠哉的睡得还挺想。我耷拉着头睡得脖子又酸又痛，肩膀都要酸死了，心里默默地怨念：好好的礼拜天不享受，反倒花钱在这里遭罪。真的是后悔死了。

中午，我俩走了一大圈，也没看出来什么想吃的，有个刚开业不久的火锅店，一个面饭馆，还有一个韩餐馆，总是爆棚。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小馆子，犹豫着要吃哪一家。小未眨眨眼：“哪家人少，看起来简洁干净一些不太嘈杂的地方的？”我东看西看，看着右边不远处的一家黄色牌子的店面，透过窗户看见里面米色的小桌子，黄色的小椅子，我笑着对小未说：“就这家吧，名字起得也挺有意思，帝力秀士，挺好玩的。”小未说：“谐音吧，是delicious。“我轻轻笑笑：”我英语不好啊。“

开始我本以为是西餐之类的快餐，进去倒是挺出乎意料的，是个台湾饭馆。柜台前有一男一女年轻的两位服务生，那个女孩大大的眼睛，粗黑的眉毛，看起来有种豪放洒脱的感觉，笑起来落落大方，非常亲切。那个男孩瘦瘦高高的，面颊的线条很明显，有点安静，非常清瘦。我和小未翻翻菜单，就吃最招牌的卤肉饭吧，闻名已久，我还真是第一次品尝呢。我俩一人要了一碗，找了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下。我俩叽叽咕咕的闲聊着，看见一个年轻的中大的学生今天一股脑买了六份卤肉饭打包，小未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看见没，每个寝室都会有个超级勤快的，来帮寝室剩下的懒猪们带饭吃。”我打趣的说：“你还知道啊，你每次窝在寝室的被窝里面玩着手机，让你们寝室人帮你三番两次的带饭，你真是好吃好睡的猪。”小未不服气的说：“我就是爱吃爱睡！”

卤肉饭上来了，说真的，第一眼看见整块切好的小块五花肉，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我从来都不吃肥肉，因为一看见就吃不下了，像是东坡肉，红烧肉，甚至小炒基本都是用五花肉的，会吃肉的人那当然是有肥有瘦才好吃。要说什么是我第一次吃五花肉经历，非这次卤肉饭莫属了。旁边还有拌好的酸甜黄瓜，一只卤蛋，搭配的很好看。米饭足足有四两，还有那么多的卤肉，底下还有浓浓的汤汁，老板可真是实惠人。而且那会儿物价也不低了，这么个小码的卤肉饭这么够量，才要十块钱。尽管以后我也断断续续吃着卤肉饭，也吃过几家台湾味的馆子，也再也吃不到那么用心那么实惠的卤肉饭，卤肉都是少少的几小块，有时候还是好多肥肉，汤汁也没那么鲜美，撒点肉松雪菜点缀一下就要二十多块钱。

我还是有点纠结吃不下去的时候，小未已经开动大口吃了。嘴里不住对我说：“快吃快吃，我来长春念大学这么久了，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肉！”小未可是无肉不欢那种，她老家靠海，成天是炖鱼炸虾煮螃蟹。但是他们家那里猪肉却是无比的难吃，用她的话形容就是水水泄泄的，炖不出滋味，弄不好还会吃拉肚子，价钱还挺贵的。所以她老爸总说不让她吃红肉，要吃肉就全吃海鲜吧。她和我提过，有次毕业聚会吃烤鸭确实吃拉肚子了，而且还是比较大牌的排挡。所以吸取了教训，只要在家，就不吃猪肉之类了，万不得已再说。看来真是有利有弊，怪不得每次她回家都要在我家这边买上好多的红肠孝敬给她老妈。看着她吃的那么香我就试着好好拌拌均衡一下这一碗的美味吧，我用勺子拌时发现卤肉炖的很到时候，用勺子摁两下卤肉就会和米饭融在一起了，这样一来，我也不觉得吃肥肉一眼看起来就可怕了。送嘴一口，真香啊！香的会陶醉的那种感觉，吃不出肥肉的存在感，就觉得很细腻和米饭混合在一起萦绕在舌尖，还有香菇的味道，总之就是香而不腻，回味悠长的感觉！我又尝尝碗里面的酸甜黄瓜，清淡爽口，确实很是台湾味的凉拌菜，不咸，成片干净水润，不会像北方拌黄瓜那样水淋淋的。干脆我也把卤蛋弄碎，直接和拌好的米饭搅合到一起，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小未吃的头都不抬，我还比她慢了几拍，我才吃了一小部分，她都已经吃完一半了。小未终于有功夫抬头看我了，脸上堆满了那种吃到好吃的幸福感的笑容，甜甜的说：“有时间我们还来吃这个好不？”我笑着点点头，“好好好，一定的！”

学着尝试是好事情，其实我点餐的时候脑袋并没有思考一下肥肉瘦肉的问题，要是我想了问了，大概又把肥肉拒之门外了，本来就挺好吃的东西，也是因为有点偏见就不去尝试，这实在不太好。继而小未那个馋猫的约定，接连过去会计考试辅导课过去的几个空闲天，大好的春光，我们俩总是九十点钟到这里饱餐一顿。也就是这会儿终于看见了老板了。

老板大概四十岁左右，很和善的一个中年男人。那天他的两个手下还没来，他已经在厨房炖好肉煮好米饭了。他一个人在前台记账，时不时抬头看看唯一的一座吃饭的，给我们俩一个亲切的笑容，他忙活完了，放下了笔，在我们俩不远处的一个位子坐下了，他对小未说：“最喜欢吃这里的什么？”小未放下筷子，“连着来好几次，基本都是奔着卤肉饭来的，有一次吃了黑椒猪排饭，觉得也不错，打算按个吃个遍。”

老板笑着说：“像是黑椒猪排饭，鸡排咖喱面都是根据西餐改良的，我也是综合着自己的手艺尝试着推出的，不过如你所言，我也最爱吃卤肉饭。”我笑嘻嘻的说：“老板，你都不知道她爱吃到什么程度，一周吃了三次卤肉饭外加一次猪扒饭，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吃得消。”老板劝着小未：“哎呀，连着吃容易吃伤的，我也爱吃，但是也一般一周不超过两次，毕竟是荤菜，吃多了油脂高对身体也不好啊呀。”小未有些好奇地问：“老板，你是哪里的人，做的卤肉饭这么正，还这么便宜量大，你看起来不像是北方人，难道……”老板故意卖着关子：“来来，你们俩好好猜猜。”我接口说：“难道老板你真的是台湾人啊？”老板说：“正是！”小未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怪不得您有那股台湾人嗲劲的口音，但是我还是听得懂，怎么您来大陆了呢？”

老板轻轻的笑了，他真的给人一种很朴实的亲切感。“我是和几个朋友几年前一起来大陆的，我们都很喜欢美食，后来就落脚办着小馆子，我就专注我的这种健康的快餐，也想把地道的卤肉饭分享给大家。”小未听着羡慕的说：“真好，做着自己喜欢的食物，干自己喜欢干的，我呀就是爱吃，倒是不会做饭。”老板继续说：“对了，我还推荐你尝尝店里的奶茶，和外面的不一样，是我亲手用红茶和牛奶煮的，下次一定尝尝。”小未急着说：“现在就行，正好我吃的有点渴了，还可以溜溜嗓子。”我接口说：“我也来一杯。”

没一会，我们俩就每人捧着一杯奶茶喝起来了。虽然杯子有点简陋，看起来也是有些年月的陶瓷杯了，杯口已经有些轻微磨损的地方了，但是一入口的口感，就觉得很沉醉。真像是那种不拘束的日子，看看阳光，喝点喜欢的饮品，惬意极了。虽然只是三块钱一杯，但是绝对和外面那些七八块还香精勾兑的奶茶不是一个档次，简单的纯朴美好，浓郁适中的红茶味道，我和小未是吃的饱饱，喝的饱饱。本来那天打算是健身，吃的太多也折腾不动了，小未笑着说：“咱们慢慢逛街溜达去吧！“

以前老板对小未说，好吃的不能连着吃会腻味。我也觉得是，总之三天两头往他的小馆子跑，换样吃。依旧是实惠吃的美味，吃的乐此不疲，而且不是腻味，而是越吃越上瘾，别的馆子我俩一概都不去了，价钱不便宜，做的也没什么新意。小未依旧钟情卤肉饭，我呢，也爱上了排骨酥羮，蚵仔煎，西门町炸豆腐，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台湾小食。虽然总共样数不多，吃来吃去就是那些，但是每次都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老板忙的时候热情和他打个招呼，他给我们俩一个很真诚的笑容，闲的时候就跟我们俩说说生活的零碎，总是乐死不疲的说说笑笑。这种感觉太好了，我从来没有对一个饭馆这么深厚的感情，想着老板说他每天七点到店里，炖好卤肉，煮好米饭，拌好小菜，切好面条，腌好猪排，絮絮叨叨他的忙活，接下来一天就简单不少，大多的半成品也不是很累，就是早上辛苦一些。我有次按耐不住问起老板为什么卖的这么实惠，连放了三大块精排的排骨酥羮才九块钱，我都觉得没什么油水可赚了。老板诚意的说：“做人不要太计较挣多少钱，一定也为别人想想。你们看我这里靠着学校，附近还有工地，大多都是一些学生和工人来吃饭，他们就图个吃饱，所以我当然不能太抠，价钱合理就行，工人们吃肉才能有力气干活呀。“看着他满足的讲着，我心里也觉得暖暖的，是的，老板不计较什么，但是回头客特别多，这也是另一种的美好的回报吧。

似乎一切都太好了，听着就像是小说里面那种温暖的咖啡馆似的。因为我不是在做梦，所以现实大概只会让我满足愉快一会，就要剥夺了这个权利了。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正好是周五的上午，我和小未没课，又去吃饭了，上午十点，店里也没人，我和小未说说笑笑吃的正开心，老板在前台看着一本杂志看的津津有味。突然一个工商的负责人进来了，他穿着制服，一脸的横肉，臃肿的体态让人看了就倒胃口。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跟老板叽叽咕咕要收取什么费用。老板回答所有的款项他都已经交过了，说着还拿出了收据凭条。那个大胖子似乎找不出来什么理由了，他环视了一下子房屋，看着暖气管子居然说了一句：“收采暖费！“小未皱皱眉头瞪大了眼睛跟我嘀咕一句：”什么玩意，采暖费？这是四月份啊，暖气早就停了，再说，采暖都是九月份收钱按年头算的，哪有这么欺负人的！“我也挺生气，但是也不便多说什么，何况我也说了也不算，我无奈的说：”这帮花钱不做事的流氓，净挑老板这样的的老实人欺负，本来这就是小笔的生意，缴那些乱七八糟的管理税收费用就已经很过分了，不把人家榨干誓不罢休啊！“

没一会那个人走了，但是老板一脸的愁苦无奈，更多的还有失落伤心。他呆呆的坐着，手里摩挲着账本，目光淡漠的看着窗外。“嘎吱“一声，那两个服务生回来了，他们手里拎着蔬菜还有肉食，一看就是帮老板采购去了。他们一下就看出了不对劲，围着老板问着说着，试图劝着他，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不过，厄运的那天终于到来了。我和小未又说要去吃卤肉饭，走到那里，我俩就呆住了。工人们在拆着店门牌，在里面拆着搬运着布置。他们三个人都不在了，只留下拆的一片狼藉这个小小的店面，更多的也拆掉了好多人都这个店的感情和喜爱。我和小未好久都没说话，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好一会，小未才慢慢的说：“我们吃别的去吧。“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是每次一要吃卤肉饭，我就会想到老板曾经存在四个月的小店。他建立起来，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和努力，他带着真诚和善做着生意，好多人都非常喜欢他做的食物，他的为人。虽然批判官府也没用，何况我也不是全知道所有实情，也没什么资格大放厥词。只希望，好好努力的做事的人，多多放他们几马吧，或许还有更多的卤肉饭馆子存在着，生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