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语出惊人
“你可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武宫大殿之内,放着一具僵硬的尸体。待武士揭开了草席,不更叔罕突然惊叫一声,遂转头看向公子载,面上挂满了惶恐之色:“这……这不是……”
“叔罕慎言!”庶长子佟压低了声音,并辅以眼神示意。随后结结巴巴地否认道:“我们……我们……不认得此人。”
“如若晋君已然认定外臣有罪,那么无论外臣作何辩解,恐怕也无济于事了吧!”公子载安坐于坐席之上,脸上却没有任何惶恐之色。
“你真当寡人奈何不了你吗?”国君恶狠狠地盯着公子载,怒声质问道。
“晋君且慢!”庶长子佟突然站起身来,颇有些傲慢地说道:“正如贵国士师所言,商人顿甲从未承认他与我秦国公子有任何瓜葛,在顿甲的商肆中也没有发现任何与秦国有关的证物。既然如此,晋公又凭什么就认定此人就是我秦国的间谍呢?”
“你还嘴硬!”国君站立高台,恶狠狠地指着堂下问道:“士缺亲眼所见,前来谋刺顿甲的就是你行人的护卫!你现在倒跟我叫板起来了!你若还不肯承认,那就把你的那些甲士全叫来检查一遍,看看到底有没有昨夜行刺的刺客!”
“若是随口捏造、刻意诬陷,难道还不容人辩驳几句了吗?”庶长子佟义正词严,全然没有任何惧意。“我秦国虽鄙处西垂,却也不是可以任人拿捏的!倘若如此就要置我堂堂秦国公子于死地,我秦人恐怕是不能答应的!”
“你这是在威胁寡人吗?”国君也站起身来,指着子佟问道:“好,你要证据!那就抬上来,让他们仔细辨认一下!”
说话间,便有两名甲士又抬着了一具尸体。公子载仍端坐堂上纹丝不动,而不更叔罕、庶长子佟则纷纷走上前去,在看到死者面容的瞬间,两人顿时大惊失色。
“若然不是做贼心虚,身为秦国行人,却为何要派人暗中杀害自己的护卫?”
“你……你们……”庶长子佟颤声惊叫道:“为了陷害我等,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何必多言!晋公既然召我问话,必是已经十拿九稳了,我承认便是了!”一直沉默不言的公子载突然起身笑道:“顿甲的确不是一般的商旅,他就是我亲自豢养的刺客。”
“这么说……”子佟暴怒道:“你……这几个月来,曲沃城中发生的那些污糟事,都是他干的?”
“没错!早在贵国遣使到访秦国之时,我就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搅乱晋国的良机,于是便将此人派到晋国刺探消息,并做一些行刺暗杀的事情。”公子载言语轻缓,但却字字直刺人心:“虽说有些事并非是我亲自指使,但我曾告诉他一切便宜行事,因此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我的授意了。”
公孙澹(庄族申氏第二代,任上大夫,字子澄)听罢勃然大怒:“无耻之尤!我妹妹与你何怨何仇?她本就是要嫁到秦国去的,却被你在请期之日残忍杀害,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又何足道!”
不更叔罕也颇感恼火:“你……你可知这么做有什么后果?”
公子载气定神闲:“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我这就杀了你!”公孙澹张牙舞爪地急要上前手刃仇人,却被殿中甲士拦了下来。
“够了!”国君朝公孙澹吼道:“还嫌不够乱吗?”
“他杀了我妹妹,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不能手刃仇敌,我又有何面目面对我父亲!何面目面对我死去的妹妹!”
“朝中诸事寡人自有定夺,你添得什么乱?”国君指着殿中甲士:“还不快把他拖下去!”
“君上!君上!”公孙澹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可口中却仍不停地咆哮着。即便被拽出了大门,仍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我今日……必要将他千刀万剐……让他不得好死!我不服,我不服……”
“疯了!”不更叔罕捶胸顿足:“真是疯了!这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我们跟你有何怨何仇?”庶长子佟上前质问:“就算你不想活了……非要让我们跟你一块陪葬?”
公子载慨然一笑:“我是疯了!可我若死了,晋人就能善了了吗?”
“你什么意思?”
“无论我犯了何等过错,只要我死在了晋国,我兄长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秦人更是会群情激奋。他们会在我兄长的带领下,厉兵秣马,东出大河,为我报仇。对……”公子载说话间又转向了自己的两名副使:“还有你们!给你们报仇!”
“我们可还不想死呢!”
“异想天开!”国君不屑道:“我晋国虽地狭土偏,比不得秦国广有千里,却也不是谁都可以上来踩一脚的小国弱国!以今日之秦国,想要吞灭我晋国,就怕你那秦伯兄长想都不敢想!”
“没错!”公子载笑言:“若单凭我一国之力,自然是难如登天,可若是脸上其他诸侯呢?晋国南有虞、虢、焦、魏,西有梁、耿、冀、芮,北有霍、杨,东有赤狄诸部,若是诸国纷纷来犯,你可能抵挡得住?只要大势还在,只要有人肯坚定不移地做下去,我兄长为何不敢想?为何就不能想呢?”
“如此烦难之事,若只是嘴上说说,倒也值得一听!”公子载的话让国君突然想到了公孙成业刚刚报回的消息。
公孙成业(庄族申氏第二代,公孙枝兄)离开杨国之后,又秘密遣人返回,让他们紧盯杨国君大夫的一举一动。果然到了第二天,便有秘密访客趁夜拜访了杨国司马子国,间人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得知吕氏一行在垂棘遭遇截杀,其中似乎还有掩埋尸体、掩藏痕迹之语,只是听得不大真切。
待访客离开司马邸,间人曾跟踪其北行,但来人十分警觉,行出不过三四里便失去了踪迹。间人知道事情关系重大,于是便连夜赶回贾邑通报,而公孙成业也即刻派传车将消息飞报其兄长。
待到昨夜,公孙澹入宫密见,将事情原委说来,国君便知晓此事非同小可,但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如今听到公子载的妄言,却无端与杨国之事扯上了干系,再掺杂上之前有关魏国和虢国的诸多消息,心中便莫名慌乱,脸上的笑意也顿时凝滞了。
但在表面上,他仍作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样貌,出言讥讽道:“可据寡人所知,古往今来,能运成这等大事之人寥寥无几。即或是以武王之仁善,帝辛之残暴,也需经过多年运筹方才成行。就凭你?寡人实在难以想象!”
“武王之英明功业,我自是不敢妄谈的!”公子载怒目而视:“但若仅仅是将晋国的土地撕裂,让晋地重回到小国林立的形态,我想以我的智谋,却也并非全然没有可能!”
“好一张伶牙俐齿!”国君返身回到坐席:“但即或如此,也正如刚刚秦使所言,寡人也的确想不通,这么做,对你又有何益?”
“自然是天大的好处!”公子载侃侃而谈,其形貌就仿似与友人谈心:“我自小便知道,晋人将来必定会成为我秦国之大患。虽说经历了七十年战乱,已经是国弱民穷,而今不过是区区一个偏侯,难以抗衡秦国。可我更深知,以晋君之胸量,以晋人之才智,若假以时日,待其兼并周边邦国,必然会迅速崛起,成为我秦国东出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因此,我早已立下志向,此生定要消灭晋国,消除我秦国日后东出之大患,若能得偿所愿,便是立时去死,也没有遗憾了!”
“可若是死了,你处心积虑所要谋划的大业,岂不就付之东流了!”国君轻笑道:“天下皆知,你与秦伯素来不和。你又怎知,他会如你所愿呢?”
“没错!我兄长为君懦弱,素来胸无大志且耽于享乐,的确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这也正是我处处针对他的原因所在。”公子载摆了摆衣袖:“但如今却不同了。兄长即位以来,我暗中运筹多年,各地封君泰半已依附于我,若是兄长不肯依计行事,国人定然会拥立公子方即位。想来我兄长贪恋权位,就算是心里有再多的不愿意,可哪怕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考量,恐怕也不得不出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