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尾猫又

邻家的猫活了很久了。

那是只皮毛光滑的黑猫，黄澄澄的眸子总是瞪得溜圆，卧在那家门口的石阶上，尾巴缩回身体底下。它总是在那，几乎没人看见过它离开。

母亲告诉我，她小时候那只猫就在那里了，而我活了十几年也没见过它变过。大人们说，别去惹它，那只猫已经修炼成了猫又。

大概是十几岁孩子的通病，大人们说一我便要说二，他们让往东我就要往西。他们嘴里的猫又算什么？看我不一棍子敲得它喵喵叫，再也不敢出现在这石阶上！

于是我找了个日子，趁家里人都睡了悄摸地跑出来，手里当然拿着我前几天藏起来的木棍。正好是满月，月光洒满了整条街，不用照明也能看清楚那只猫卧在那里的样子。它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转头过来，耳朵轻轻抖动两下。那双眸子的瞳孔撑圆了，塞得眼睛里就剩下边缘一点还是原本的黄色，里边映了月亮。

好大好大的月亮。

就像是我站在月亮跟前了，抬手就能碰到一样。

月亮里面慢慢映出了影子，就像是以前母亲讲给我听的海那边的故事一样，是个人影。那个人头发长长的，披散下来，头顶还有两只尖尖的三角。那衣服的样式我从没见过，就算只有一个剪影我也能肯定。从身体后边，伸出了三条细细长长如同藤蔓一样的东西，轻轻摇晃着。

影子慢慢变得真切了，原本只是一团黑的剪影开始染上淡淡的颜色，我看清楚那人了。

——是那只猫，是猫又。

我呆立着，一动也不动，手里握紧的木棍慢慢坠下去了，好像过了很久才发出“咚”的一声。

它，不对，他从影子变作了立体的存在，缓慢地靠近了我，面上带了似有似无的笑容。那尖尖的东西原来是他的耳朵，而三条如藤蔓般的东西是他的尾巴。

……诶？猫又不是只有两条尾巴吗？

空空如也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疑问，他嘴角的笑容更甚了，这次变得真切了些。

“你想问有关我尾巴的事吧。”他开口，嗓音妖媚又富有磁性，我不自觉地便点了头。

他又飘远了些，浮空摆出慵懒的靠坐姿势，低声轻笑。

“许久未曾与人类说话了，也罢，便告诉你吧。

“在以前的这个村庄，大概是你爷爷那一代，这里搬来了一个画家。那个画家只带着一只黑猫和一个小袋子，里面装了一些钱、几支笔和一沓纸。

“爱凑热闹的村民们纷纷上他家打探，却都被画家冷漠的态度逼走，没过一个月宅子里便只剩下黑猫和画家。画家搬来后便没人见过他出门，只有那只黑猫每天在街上晃悠，通灵一样叼着钱囊给画家买饭，每天吃的还不一样。

“久而久之，那一人一猫便被人所害怕，而那所宅子成了公认的鬼宅，没人再想打探画家现在如何，更有人说那位画家已经死了。

“但画家没有死，他一直在创作，一直在画他心目中最美的画。他为了寻找创作灵感而来到这里，直到画出来为止不会停下。

“都说猫不认主，确实如此。画家太痴迷于创作了，黑猫无聊又讨不到好便跑去了山上，但直到第二天画家才发现。他搬家后第一次出了门，到处寻找那只猫，却被人当做是幽灵作祟，叫来了隔壁村只会装神弄鬼的阴阳师。

“那个阴阳师正做法，画家饿到不行，便如同厉鬼一般倒下了。村民们只是看着，甚至满心欢喜——鬼被打倒了，村子太平了。

“做法持续了好几天，画家便这么活活饿死渴死了。那黑猫也许是突然觉得抛下他于心不忍，在那天回到了村子，却发现画家已经死了。悲痛之下，他杀死了那位阴阳师，并把画家埋葬在了宅子里，自己也跳进去葬在了一起。

“你问我在哪里？我当然就在那里——那副画家心目中最美的画里。画家在画什么不吃不喝好几天？当然是他最爱的那只猫。而因为寻找它太过迫切，导致墨泼洒了一地，沾上画纸时便成了三条尾巴。

“真是个俗套的故事，不是吗？”

月光逆着他的脸打下来，我机械地点了点头，似乎又听见了他的笑。

那个人慢慢溶解在了月光中，而我也突然感到了强烈的困意，与那根棍子躺到了一处。

听说第二天，母亲是从那户人家的门口捡到我的，而我也记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件事我至今记忆深刻，甚至每次回想起来都忍不住要落泪。

听母亲说，那只猫蹲守的宅子已经有将近六十年没有人住了，而从前里面住了一个画家的幽灵和一只与它一模一样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