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江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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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一骑飞驰，扬起一道尘土，马上男子双目盯着前方，不见路边行人掩住鼻子躲避。快要出陕入川了，他还在想应该再给小开带什么礼物，上次得的那块哲罗鱼皮可以给小开做一双上好的靴子，现在就在马背上的包袱里，虽然他知道身为青城大小姐的小开什么都不缺。可他就是想给她更多。

不缺的和想要的东西应该不一样。脑袋里突然就冒出这句话，就像小开什么都不缺，但是她还是让他每年都回来，她说那时候她最开心。想到这里，他似乎已经看到小开迎出城，向他奔来。

从跟小开认识开始，他就学着思考问题的时候多绕几个弯，第一年见面的时候，小开的大哥，那位青城少主就已经说他变化不少，越来越脱离“直毛桃子”的样子了。什么是直毛桃子？他想问，脸红片刻，终是没有问出来。倒是小开，说她大哥，什么人都跟你一样，有十二个心眼子，让人摸不透你用哪个心眼子对人。又走到他身边说，别理他，“直毛桃子”就是指刚刚接果的桃子，桃毛发青直立，味道苦涩。又转头瞪他哥哥说，谁初入江湖还不都是从历练开始。

他跟小开许诺，江湖再大，不管他走到哪里，每年都会赶来青城陪她过春节，赏花灯。

远处有人声喧嚣，看去是一个小的集镇，他策马过去。吃食是没办法带的，转悠一圈，他相中一个可以活动手脚的彩绘木头娃娃，小开寂寞的时候可以陪陪她。他小心把娃娃装在一个盒子里，放在背上的包袱里。

当脸上能感觉明显的水气时，他知道离小开不远了。

六年前，他还在青城辖下的莫曲镇一个客栈帮工，一群歹人打劫客栈，他与劫匪奋力搏杀，只是功底太差，不但没护住客栈老板，自己还浑身是伤。紧要关头，小开杀进来，赶走劫匪，救了他。原来，小开的大哥去江西执行公务，她缠着大哥带上她，刚好那天途径客栈。

他伤心客栈老板的死，帮着老板娘安葬了老板，又收拾行李雇好车，让人送老板娘母子投奔娘家去。所有这些都被小开看在眼里。他重情重义，彬彬有礼，长相秀气，怎么看都跟客栈帮工这种职业不沾边。

青城少主广结贤士，小开劝他跟他们兄妹回青城，以后他若找到更好的去处也可以走。他一时间也无处可去，只好当做报答救命之恩跟在少主身边听用。

他来了，来到青城。他把客栈帮工时的名字改过，用回自己的真名，萧景明。

名字是爹娘取得，爹在他启蒙的时候故去，娘在他十二岁时也走了，身上那点拳脚功夫是跟村里一个野路子把式学的，是客栈老板收留他做了伙计。萧景明把自己的状况一五一十告诉了小开。

这个名字不是一般小家小户能起出的名字，再看他平日里的做派，有礼有节，小开和她大哥都认为萧景明不是寻常人，但是，看他又不像是说谎的人。先不管，小开做起了他的师父。

萧景明天赋极高，小开教授给他的剑招，只一遍他就能记住，内功心法也能掌握要领。只要他勤学苦练，假以时日武功一定会有大成。小开给大哥汇报萧景明的情况。

朝夕相处，让小开对萧景明越发另眼相看。青城有意与汉水漕帮结交，但对方提出的条件苛刻，事情一直没有进展。想到萧景明做过客栈活计，平时表现出待人接物都很妥帖，少主把这件事交代给萧景明去办，也是想检验他的能力。萧景明初涉江湖，经验不够，但，也就是他江湖气息少，说话更加诚恳，加之背后有青城做靠山，他做事又不卑不亢，竟然让漕帮答应与少主合作。在双方签订合作书的时候，漕帮帮主在现场没有看到萧景明，多有遗憾。

萧景明在练功。

小开在练武场后山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是汗。看到小开，他恭敬施礼。小开看着那张满是汗水的脸，眉是山峦聚，眼是水波横，她放下他施礼的手，说，以后不必行师礼，他们当朋友相处。萧景明眼中露出诧异，她是青城的大小姐，是除青城掌门、她的叔父外，青城第二大高手，他萧景明何德何能与她做朋友？

少主也答应了，还称他为萧贤弟，小开笑颜如花，不叫兄长，只叫他“萧大哥”。

一年后，少主让他去崆峒派公办，他提出要在江湖历练，走遍江湖七大门派。他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号，其他几大家不知道青城有他这号人，他就想此时去几大家，所谓知己知彼，日后为青城做事也更得心应手。

少主答应了，小开却不舍。她出生就在青城权利漩涡的中心，看惯了亲族间那些尔虞我诈，虚假权衡，萧景明的出现像是一股清流，冲淡了她满是阴霾的生活，让她在与他相处时格外放松，是青城山除了少主、她大哥外她最信任的人。她不敢跟大哥说这些，非但如此，她还要在人前表现出漠视他的样子。

萧景明走时，她以师傅的口吻对他说，她所授的剑法和心法要时时练习，一年后回来，她要查看他是否偷懒。第一年腊月，他回来那天，小开躲起来，远远地看他进城，他马上的包袱鼓鼓囔囔。他的脸晒黑了，见到小开又红了。小开没想到的是，萧景明不但把她教授的武功练到炉火纯青，还学到许多其他门派的功夫，她要想击败他，还需要动脑拆招。好在青城的武功秘籍不少，过年期间，别人吃酒玩闹，小开和萧景明却又在练功。

照这样下去，明年回来，你就可以学习青城高阶心法了。小开对萧景明寄予厚望，俨然也像是青城少主的期望。

连续四年，萧景明武功大增，是江湖上行侠仗义的萧大侠，同时，他也给青城送来不少暗探打听不到的消息。小开心中越来越踏实。

今年初，青城开始给小开议亲。几大家的公子小姐，一出生就被安排好了命运，就是为门派争取更多的利益而联姻，小开也会为了青城而与某一派的公子结亲。已经先后有三家的掌门公子来求过亲，青城掌门和小开的父母还没有最后决定。

小开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手足无措。她想找大哥求助，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给大哥说。她知道任谁也不会同意她跟一个没有根基、没有门派的小人物交好。让她没想到的是，每次商议她的亲事，大哥都会提出一些不得不需要大家慎重考虑的要点。比如，点苍派掌门二公子已经有多名姬妾，是个花心的，小开嫁过去有可能会受气；华山派少主受制于现任掌门，不一定能顺利接班，小开可能会被卷入权力斗争等等诸如此类。青城几房多是公子，只有小开这一个女娃，她就是青城的阳光，任这阳光黯淡了去，谁也不答应。

小开见到萧景明时候，满身满眼都光亮起来，作为最疼爱小开的大哥早就看出来了，他知道可能最终也改变不了什么，可他就想让小开多开心一些时日，也或许会有什么转机。他在心里替小开祈祷。

萧景明这次从崆峒来。青城的冬天虽没有崆峒山的冬天寒冷，但是，毕竟是腊月，山上的翠柏青松是冬天才有的经霜的寒绿，青江水流动，没有了夏日的欢快，显得瑟瑟静谧。

小开叫萧景明来青江，说要下水的时候，萧景明真是吃惊。小开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没有给他机会，三两下脱下外衣露出底下鱼皮水靠，看萧景明没动，她抵近，额头都要挨着他的鼻尖。

他后退一步，踩到一块滑不溜丢的大卵石，脚下一滑，身子歪向一边。小开伸手想扶他，看到他满脸通红和躲闪的眼神，兀自笑了。

放心，你水性好，我会牢牢抓住你。小开取下发簪，一头秀发黑亮亮披散下来，她解下手腕处下午萧景明给她系上的红丝带把头发在脖后拢住一系，又弯腰整理好脱下的衣裙。萧景明闻到小开发间的香味，又看黑发间鲜红的丝带亮得醒目，这不正是自己浪迹多年才遇到的停留的理由吗？

此刻，他忘记自己无门派，无背景，无拿得出手的家世，也忘记小开是青城大小姐的身份，他们就是两个相互心悦对方的年轻人，他喜欢她的善良、聪慧、美丽，她看重他的厚道、实诚和一身侠肝义胆。这里没有大小姐，没有游侠客。

心中有激情暖遍全身，下水竟然也没有感觉多么寒冷，加上游水的动作，反而比在江岸上吹寒风更要温暖一些。

小开让萧景明往水下潜，尽可能潜深一些。

不知道能不能到达水底，那里会是什么样子？萧景明一定能带自己潜到没有看到过的地方。他曾说过要带她去看滇南的秀山，去漠北吃那里的烤羊，去一切她想去的地方。

小开为了不妨碍萧景明的动作，把抓着他手腕的手松开。萧景明感觉到小开松开自己，马上惊觉回头，用那只手去抓小开。突然，他的左脚腕被抓住，小开向他摆摆手，身后的黑发、红丝带随水流飘飘然。水下交流只能用手势，萧景明知道小开的心意，向深水游去。

前方，萧景明滑水的身姿很是舒展，小开无比安心地盯着看，怎么也看不够。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第一次见到不太会武功的萧景明用身体护着自己的恩公，她心中除了说傻瓜外，升起的一点敬佩，还是在青城练武场上一招一式手把手教他武功，他起早贪黑说不敢辜负她的教诲，看他恭恭敬敬给她行师礼，他的功夫精进，她更高兴。他出色完成大哥交代的任务，却从不邀功，她对他的欣赏。

不知不觉，小开只管抓紧萧景明的脚腕，自己竟停下划水。水流拂过她身体的每一处，带给她压力又让她舒畅。就这样跟他一直游下去，闯荡在青江水中，不惧涡流，不怕险滩。

父母说的她作为大小姐的使命，为青城找寻可靠的联盟。不就是联姻吗？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她也想帮哥哥分担，能用自己的婚姻给哥哥找到有力的外援，这一点她从来没有动摇过。她爱萧景明也是真的，她要告诉他，哪怕他不敢接受，哪怕他要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避开她，她也要告诉他。她爱他。

脑袋开始发沉，眼前视线不清，前面的萧景明越来越模糊，水怎么变得黑沉沉，萧景明，景明，要牢牢抓住他。

萧景明突然发觉脚上的阻力消失不见，连忙回身游过来，他看到小开张开四肢以世上最放松的姿态任身体下沉。他奋力划水，抓住小开的一只手，向上，再向上，把小开的头举出水面。

小开醒转来时，她在萧景明的怀里，他宽大的身躯挡住青江的风，一双眼亮闪闪看着怀里的小开。他救了她。她放开他，他也救了她。小开揽住他的脖子，凑过去。那身体先是一顿，紧跟着，温热的唇吻住小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