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中国day39:捧当乡——扎恩村
昨夜吟啸的风声停了,此刻除了怒江的喧哗声,这个山村静的出奇。光从窗外传来,山峦巍峨,却也荒凉的让人心疼。骑行丙察察的第一天,便进入了一个粗野的世界,崔嵬峥嵘的山峦峡谷,像是另一个星球。大自然怎能如此偏心呢?同样的一条河谷中,上一刻还是树木葱茏,雨润风酥的高黎贡山,下一刻景物全变,上帝收起了他的慈爱,残忍的造出了一个荒凉贫瘠的世界。
这是漫长的一天,也是丰富的一天,这一天的旅途中,我从一个世界走进另一个世界,从温润的绿色海洋,走进了坚硬的死亡河谷。从细雨微风的云南走进飞砂走石的西藏。
清晨离开捧当服务区的时候,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在丙中洛休整一天。这个小镇已经是我第二次造访,去年八天的寄居使我走遍了它村落的每一条阡陌,那些曾经停留过的地方,触目皆是回忆。此行我不想等待,怕雨季的到来 再次使我滞留,最终决定不再停留在这个小镇。
出发的时候天气晴朗,蓝色天空中漂浮着几朵白云,走着走着,云层开始加厚,在头顶集结成灰暗的网,风起了,凉凉的吹着,世界一下子坠入阴暗之中。沿途连个小卖部都没有,我吃了几个昨天从贡山县带出来的馒头,与道路的争执中,冰凉的馒头也成了美味。没等我抵达丙中洛,雨还是落了下来,细密的雨水,冰冷的敲打在衣服上,公路慢慢变得漆黑、湿润,那些柏油路面上的积水反射着光芒。我不讨厌下雨,雨中的雾气总能带来一丝浪漫的气息,我讨厌这公路上的积水,它们总是被车轮带起,飞溅而来落在脸上、身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泥迹,当下坡速度过快时,那水滴似飞矢流弹,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当第一滴雨水落下的时候,心情有些许的焦躁,想要找一处屋檐躲避,然而当雨真正的落下来后,心情却一下子舒展开来了,把这雨当作了一场净化灵魂的洗礼,不再想着要躲避,欣然接受这每一滴落在身上的雨,像是接受生活里的不完美。
接近丙中洛的时候,游客也多了起来,都是些中老年人自驾的车队。在怒江第一湾遇到了一对骑踏板摩托车旅行的年轻情侣,后来的路上又多次遇到他们。每一个景点拍照的人都很多,我不知道他们在拍着些什么,眼前的风景被他们忽略,没有谁肯静下心来看一眼这个美丽的世界,而是忙着和那些石头合影,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字迹有何意义呢?他们忘了那些石碑不过是一个苍白的名字,而眼前的风景才是旅行的意义。
我在雨中抵达了丙中洛,一切熟悉又陌生,一年不见,这里变化很大,镇上新建了几栋楼房,临街的店铺外墙装饰一新,一切都变得越来越不像丙中洛,那个人神共居的古朴小镇里现在只剩下人了,神的灵性在消失。我来到镇上,买了些馒头,吃了碗面,想要买双鞋子,但是街道上在施工,路被切断了,我无法抵达另一边,只能放弃。
雨渐渐小了,沾衣欲湿。走出丙中洛镇,一切都变得更加陌生了,那些峡谷更加深邃,两岸山峦更加雄壮,那绿也更加可人。远处山顶的积雪在云中如同白鹤,望去竟不知是雾在流动,还是雪峰在翱翔。经过雾中村时,我停下来拍照,一只狗走了上来,在我行李和身上嗅来嗅去,寻找食物。大概是嗅到了我行李中馒头的味道,便一路跟着我。我丢给它两个馒头,让它离开,然而它依旧不紧不慢的跟着,一人一狗,走在杳无人迹的江边公路上。过检查站的时候,我丢了那只狗,或者说是那只狗丢了我。也许这就是它的生存之道,遇到路人便讨好似的跟上去,求些食物,而我却误以为这是一种缘分。
雨只落在云南,越接近西藏,雨也越小,慢慢的雨停了。途中有许多野草莓,生长在路边山坡的草丛中,我停下车子去采摘这些小小的浆果,味道极好,只是果脯尚显不足。一路前行,风景在潜移默化的变动着,峡谷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狭窄,山林越来越稀疏,也越来越粗犷。当过了云南境内,进入西藏,道路便成了布满石头和坑洼的搓板路,临渊傍崖,好不凶险。我只能小心骑行,怕的是一路颠簸,毁了单车。
道路尘埃很厚,到处是尖锐的石头,汽车过处,尘土飞扬,把整个路都遮住了。远山崖壁上慢慢的褪去了植被,成了一种黑褐色的赤裸岩石,怒江隐入峡谷中,那些江边的沙滩细腻柔美,杳无人迹。江水浑浊,冲击在巨大的石头上,咆哮如雷,激起白色的浪花,原来无论江水如何浑浊,浪花总是洁白的。黑色的石头被暴虐江水的温柔力量侵润的圆润光滑,像是黑色的肌肤,散发着光泽。慢慢世界的色彩变得统一,黑褐色的山峦,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以及黄不黄绿不绿的江水。
进入藏区的峡谷后,风很大,一次次想要谋杀我,如果不是道路边的护栏阻挡,横风吹来,我怕是已经和车子一起沉入了滚滚的怒江中了。顺风时它又变得温柔,轻柔的推动着我走上那些坎坷的上坡。逆风时,它忽然变成了一个愤怒的孩子,推攘着我,拒绝使我前进。我不但要死盯着眼前的路面,去避开那些坑洼和石头,还要和风争执着。
道路是艰难的,然而风景却是绝美的,这种荒凉浑厚之美,野性粗犷之美,是生和死最直白的表达,我们无限接近荒凉,也就无限接近生命,无限接近造物者秘而不宣的内心。途中也会有些藏族村落,小小的村落,三五家房子,在荒野之中有着道不尽的萧瑟凄凉。
天色渐晚,太阳落幕后,天际的云层添上了金边,山中的光线暗了下来,风却更加肆无忌惮的吹着。过了v字峡谷,我满面尘土的抵达了扎恩村,坐落在暮色中的小小村落里不见人迹,几间低矮破旧的房屋门窗紧锁,更添荒凉,只有风声在房屋间回荡着,像是个在寻找孩子的母亲。我停下车子,既想找个躲避风尘的营地,又想找个厕所。忽然一个当地人从飞扬的尘埃中走来,我向前去咨询,他却不懂汉语。接着来了个年轻人,问我住不住店,路边的一栋崭新两层小楼是个旅馆。他说一个晚上三十块钱,有水有电,我一沉思,便答应了,把车子搬进屋内,先去上厕所,而他也离开了。等我从厕所里出来,整个村子里只有这栋楼里有一个反骑丙察察的青年,我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只能自行入住,扫了墙上的二维码把房钱付了。
整夜风声都不曾停歇,这个崭新的旅馆在午夜的风声中更显温馨。太阳能里的水很热,洗上热水澡,我才重新回归到了人类的生活里。电是夜晚十点多才来的,我并没有觉察到,是今天早上店主人回来时告诉我的。
漫长的旅途中,我似乎越来越理解梭罗的那段话:人应该穿着简单,这样他就能在黑暗中把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身上,而且应该在所有的方面都简洁而又有准备地生活着,这样一来,如果敌人占领城镇,他就能像古代的那位哲学家一样,毫无焦虑地空着手走出家门。如今行走在路上,我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少,我也越来越自由,除了我自己,什么都可以抛弃,而且我也随时准备抛弃这一切,搭上一辆路过的车,去往随便某个地方,这或许就是自由,极少的羁绊,和一个极大的世界。你要走很远的路,必须要带最少的行李。往往使我们疲惫的不是旅途,而是我们背上的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