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橘子
清晨醒来,你如往常一样利落地坐起身子,伸一个笔直的懒腰,双臂一定紧紧贴耳,和你的脑袋保持平行,随即光脚踩在你卧室的实木地板上,走到窗边,再次伸出双手托举着太阳,你觉得你是一个充满阳光且自信的人。今天你并不想对着太阳喊口号,只想直接完成每天的第二步,再次回到自己床边,拿起床头柜上透明果盘里装着的象征着希望的橘子,剥出不多不少刚好九瓣儿橘皮花,再不多不少刚好三口吃完。
可是你突然发现果盘里的最后一个橘子消失了。你记性很好,且从未记错橘子的数量。你也知道独自陪着你生活了二十九年的母亲更不可能偷偷吃掉或者不经你允许拿走你的任何一个橘子,可它就是消失了,没有掉落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你的心脏缺了刚好如同消失的橘子体积大小的一块。
这时候你斜睨了一眼窗外,阳光和风比往日更情绪化,洁白的窗帘被扬起一阵正在嘲笑你的弧度。你看到床头柜上女朋友送你的满天星正静静地躺在灰色瓶子里,瓶子被你善良的母亲大人填充了三分之二的水,阳光穿过它留下了寂寥的影子,可你惊觉,阳光穿过了你,你没有看到一丝阴影。你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觉得这很不科学,你想发个朋友圈吐槽这奇遇,可你发现你的手就这样笔直得没过枕边露出一角的手机,你好像正在消失。
你感觉不到饥饿,可你错愕,你还能感受到愤怒,肾上腺激素像是被挑衅的猎人拔了毛的狮子般,开始拖拽着你的心率进行百米冲刺。你讨厌不受你控制的局面,你干脆没有吃早饭,直接去了学校上班,你是一个从不迟到且相当自律的英语教师。
今天是周六,只是昨天刚进行完月考,教导主任要求所有科任老师今天加一天班把卷子批阅出来。你走到办公室刚好看到你办公桌旁边的刘老师起身接水,你并不喜欢她,你觉得她明明身材臃肿却一年四季乐此不疲穿着紧身裙的样子很滑稽,你更不喜欢她天生的娃娃音,像是随时都被罪犯当做人质狠狠掐住脖子说话,哪怕和大家开玩笑,都像是在呼救。
刘老师说,烦死了,大周末的,还要来阅卷,都不能睡个懒觉。你笑出了声,但是她好像并没有听见,你这才想起来所有人应该都看不见你,所以应该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你干脆大胆地搭腔,你这个年纪还单着身,真的睡得着吗?几乎同一时间,办公室新来的实习语文老师廖老师开口了,是啊,我还约了我男朋友中午去新开的网红餐厅吃饭呢。刘老师立即作出噤声的手势,嘘,小声点,别让陈希听见,不然他又要折磨你的耳朵了。没错,你就是陈希。
你叫陈希,希望的希。
廖老师立即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开始走到你的座位旁边,她问道,刘老师你看,陈老师座位上怎么会有个青橘?刘老师放下了手中的水杯,两个人像是印第安人发现了新物种般的模样,盯着你座位上的青橘,二人十分默契机械化地缓缓抬头,面面相觑,互相打探着对方眼里的猎奇。此时的你眉毛紧蹙,眉间的川字纹像是溺水的呼救者。你心中再清楚不过,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爱吃橘子,但你讨厌青橘,青春期就被揠苗助长的橘子,永远过渡不进成熟的轨道,在你眼里,这颜色丑得有些歇斯底里。
廖老师在你眼里还算是个和善好相与的人,她微猫着腰,一把扫抓,不忘说着,要不我们吃了吧,这肯定不是陈老师的,刚好我喜欢青橘,有点酸,还挺好吃。她开始认真地剥着青橘。
那三个呼救者还在你眉间的禁域里,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不能伸手抢夺。她拇指指甲深深嵌入青橘肚脐处,另一个拇指也参与了进来,其余手指和谐地托着青橘底部,呲——一声,你能看到升腾起的青雾,酸味儿开始突围你的鼻腔,你开始猛地打喷嚏,你的肚脐眼处开始蔓延出一种轻微的疼痛,你觉得是你的心理作用。眼前的两个女人分享着这份喜悦,你眉间禁域的呼救者此时也多了两个。刘老师笑着,露出两排泥泞的黄牙,悄声说道,小廖啊,告诉你个秘密啊,你是新来的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都管陈希叫窜稀,因为他平时满嘴喷粪,活得像个杠铃。廖老师面色有些尴尬,只是附和着笑。你第一次知道,原来同事们在背地里都是这样议论你,你觉得人应该表里如一,你觉得你没有做错什么,但你的信仰开始有些松动。
办公室的其余老师陆陆续续来到座位上开始阅卷。你看他们就像看到生化危机里的丧尸一样,你觉得人们不应该在工作中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抽走意识、信仰,只剩贪婪地同化他人和愚昧地从众。你甚至觉得,他们若是生活在沙漠,都能将贫瘠的沙漠构陷得有血有肉,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砂砾也会跟着盲目游行。
教导主任总爱穿灰色的西装套裙,你发现她心情好的时候会穿肉色丝袜,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穿黑色丝袜,但你今天破天荒地看到她穿了灰色的丝袜,你并不太喜欢这种逐渐超出你意识预判的行为发生。她背着双手,像是正在流水线上分配工作的线长,她的重低音开始响彻整个办公室,各位老师,今天稍微辛苦一些,把卷子阅了,成绩录入教务系统,早阅完早下班哈!陈希老师什么情况?没有跟我请假,他这是,迟到了?最后三个字她是近乎意料之外却又无比期待着这样的结果发生的悻悻语气。你窥伺着一切,不,你觉得你光明正大看着这一切,他们所有人十分默契地摇摇头,可你的的确确从没有迟到过。
你觉得上班这个行为驱动加入了别人的意识驱动,它失去了乐趣,你准备离开,一个小东西开始蹭了蹭你的腰,你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回头,一只悬浮在半空中的橘子,正是你讨厌的青橘。你并不想知道它是不是刚才被那两个女老师吃掉的青橘,你只知道,它是唯一能感知到你的存在体,它看起来有点蠢,像是,迷路了?
昨晚睡觉之前,你和你的女朋友进行了每日的睡前半小时通话,你告诉他今天要阅卷,不能陪她,她有些失望,告诉你她只能找她的闺蜜甜甜。你突然对今天的其余时间有了期待,你想去看看女朋友在做什么,会不会因为没有你的陪伴而沮丧到拼命给你发消息,这样你作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和自尊心能够得到一个合理的膨胀需求。
你走到女朋友住的小区,你不太喜欢他们小区的保安,你经常开车进入这家小区,但每一次都会被他拦下来,问你找谁,你每一次都告诉他你找四栋一单元702的业主,你上周十分生气地告诉他,以后别他妈再拦我,我是四栋一单元702业主的男朋友。你鲜少这般失态,你只是觉得你作为一个男人,应该用这样的方式去证明你的尊严,你对你女朋友的爱,以及你的个性。说完那句话你能明显感受到你的气场高出了一座泰山,而他瞬间弱成了一座低矮的洼地,你直接驱车驰骋而过,仿佛你是整片疆域的王。
你今天知道了他的名字,一位小区住户从这里走过,将手中的一串钥匙交到他手中,并嘱咐道,小张啊,这钥匙先放你这里呀,我有急事出个门,一会儿我老公回来,我让他直接找你拿钥匙阿好啊?小张点头哈腰双手接过钥匙,好的呀,您慢走啊!你知道了他叫小张,但你的兴奋度不亚于发现了一个土豪有了情人,且随时可以以此为由要挟土豪给你一些封口费花一花。你甚至准备好了回家发个微博爆料贴,标题为某小区张姓保安趋炎附势,区别对待住户及住户家属,实在双标!
思及此,你有些得意,不断在他面前徘徊,你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缺失感,缺块比早上消失的橘子更大些,因为你意识到,你的得意他看不到。
你就这样盯着他,盯着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钥匙,他露出了八颗官方微笑牙齿,微仰着头的他,左边鼻孔下的鼻毛也跟着向往这份喜悦,不合时宜地笑出一撮三岔路口。你认得钥匙串上的宝马标志,他不仅是小张的梦想,也是你的梦想,可你发现你和小张的梦想一样了,你的大脑在搜索着其他更好的汽车品牌,你笃定且坚定地开口,以后老子买劳斯莱斯,看你丫的还敢拦老子!这话更像是你说给自己听的。
你还没来得及走到四栋一单元,便看到你的女朋友和她的闺蜜甜甜亲昵地走出来,你有一些不高兴了,因为你没有在她脸上看到预想的沮丧,你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不爱你。你觉得是因为自己很爱她,你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些不理智。
她们从你身旁走过,你只能灰溜溜地跟在她们身后。你跟着她们来到了一个装修豪华的KTV,它的名字对你来说有些讽刺意义,自由KTV。你好不容易舒展的眉间,那三个呼救者又失足了。你并不喜欢女孩子出入这样的地方,你觉得这样的地方对于女性来说很危险,你更不能理解下午就来唱K的行为。但因为她是你的女朋友,你还是跟了上去,你愿意尝试着去接受,你好像开始反向思考,为什么你平时不尝试一次陪着自己的女朋友在下午的时间段来唱歌呢,或许你不该想当然地将一段关系埋入漆黑的夜里。
你加快了脚步跟上你的女朋友,几个打扮新潮的年轻人就这样径直从你身体里穿过去,你感受到一股凉意,你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在压制着你大脑的意识神经,你从未想过失去,更难以接受消失。
你的女朋友和甜甜进了一个小包,你不太喜欢KTV的氛围,你觉得灯光不够纯粹,声音不够真实,唯一真实一些的,是来这里的人们,和他们来之前所经历的真实。
你的女朋友平时话很少,这也正是你喜欢的特质之一,可她和甜甜单独在一起时话很多,她甚至知道甜甜爱唱什么歌,什么歌唱得好,她觉得这样的女朋友有一些陌生,因为她只知道你喜欢吃橘子,其他一概不知。
你突然想到你的女朋友有一天问你喜欢女孩子穿什么衣服,你当时正伏案写着教案,你条件反射地回答,朴素一点的,白色吧,不要暴露,不要五颜六色,太浮夸。她只回答了一个字,哦。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你只是单纯以为她很喜欢白色裙子。可是今天你意外发现,她穿了一件绿色的丝绸吊带包臀裙,看起来很性感,但你只想仅有你自己一个人能看到,你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的绿色有些像早上看到的青橘的颜色,你的胸口有些闷。
她们点了很多歌,并没有开始唱,倒是甜甜先开口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和你结婚。你和你的女朋友同时感到讶异,你突然听不到喧闹的音乐声,只能听到你女朋友的声音,并且你期待她的答案,鸡尾酒效应正在发生。她轻描淡写囫囵过去了,再说吧,没想过。
你突然觉得鸡尾酒效应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应景,应该叫囫囵效应。
甜甜直接关了音乐,坐到你女朋友身边,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肩膀上,你不会还没忘了那个谁吧?你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愤怒亦然。你就这样看着你的女朋友低着头,随即笑着,怎么可能,早忘了,陈希挺好的,我挺想跟他结婚的,只是,我希望是他先开口。
甜甜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还没忘,你们在一起七年,你跟陈希才两年,而且我总觉得陈希并不把你当回事儿,你已经二十七岁了,耗不起了。你的女朋友突然按了继续键,大笑着说道,唱歌唱歌。
你心中很不是滋味儿,你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让你算不得恐婚,但这样的血液让你不允许自己失败,你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情感中贩卖焦虑。你甚至不想知道这个让你失败的人是谁,你只是在这样超出自己预判的意识驱动中,想要找一个发泄的出口,你认为这个出口就是甜甜,此时你再次有了冲动想要抢走你女朋友的手机,当着她的面拉黑甜甜,然后像个骑士一样披着骄傲与荣誉的光辉,救走你的女朋友。可你消失了,你想要回来,你有些迷失。
那个一直跟着你的青橘突然飞到你的面前,它用自己的身躯撞击着你的脸庞,将你的理智撞回来,你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了,你有些累了,你直接穿过了包厢门离开了,你觉得自己像一缕残魂,你还是想要去寻找自己的肉体,同时你目标十分明确地想要找到那个消失的橘子。
借着自然光线,你看到那个跟着你的青橘青色稍微褪去了一些,渐渐展露出夕阳的昏黄,它就快要是一个成熟的橘子了。
你累了,你想去见见自己的母亲,你相信血缘关系会存在着一种隐形的纽带,或许你的母亲可以听见你的声音,可以看到你此时困惑的脸,甚至可以帮助你找到消失的那个橘子。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左右,你知道这个时候你的母亲一定已经在菜市场大杀四方了。你直接穿梭到菜市场,行色匆匆的人与叫卖声穿透了你,你更想快点见到自己的母亲了。你的母亲二十九年如一日,维持着稳定的两荤两素一汤,你被养得十分健康,至少身体上是。
你走进杂乱的菜市场,第三个摊位前便看到自己母亲的身影,她笑得很开心,她正在给你买橘子,但你知道,眼前摆着的上百个错落有致的橘子中,没有一个是你寻找的那一个,它真的迷路了。
水果摊主你认得,你叫他王叔,他面容清癯,没人来买水果的时候,他总是坐得板板正正,安安静静地捧着一本书看得饶有兴致。从你搬到现在这个小区后,你的母亲一直在这里买橘子,不知道是买这里的水果,还是买这里的情谊。眼前的一幕让你咂舌,你无法接受,王叔和你的母亲之间已经超出了商贩和消费者的正常距离,你的母亲主动把头凑过去,王叔伸手将附着在她头发上的一片小叶子取下,你觉得自己一定是多想了。你不该以这样的心思去揣度自己的母亲和你一直尊敬的王叔。
你喊了一声,妈!
可是,她没有听到,你又喊了一声,你的眼眶里有些晶莹,两片晶莹逐渐有些灼热,牵扯着神经,你觉得有些痛。一直跟着你的橘子戳了戳你的太阳穴,它想安慰你,但你觉得它在嘲笑你,你推开了它,它吃痛地落在了地上,你看到它肚子突然破开一道口子,一些橙色的液体流了出来,它有些狼狈地挪了挪身子,努力支撑自己继续飞到半空中,但是刚离地不到五公分,它再次跌落在地,你看到它肚子里的汁液越渗越多,它比起你刚见到它时的形状瘦削了很多。你终于动容了,走到它面前,双手将它小心翼翼地捧起,橙色的汁液落在你的手心,你觉得有些黏乎乎的。它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抱歉,它努力支撑自己身子飞了起来,保持着盘旋在你右肩膀上方。
你们一起笑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你听到王叔开口说道,阿芬,你准备什么时候跟小希说哇?我两个女儿已经晓得了,她们挺高兴的,现在两个丫头也嫁人了,我一个人住大房子里,你呀,随时都可以搬过来,我照顾你!他有底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像是一定会打胜仗的模样。你冲破了同样的舒适距离,抓住王叔的衣领,可你怎么都抓不住,就像你始终觉得自己的母亲会永远陪伴着自己一样,你突然抓不住她了,她甚至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了。
你的母亲耷拉着脑袋,像你肩膀上的橘子一样,小希这孩子一个人生活我不放心,他爸走得早,我担心他不能接受……
你逃开了,这一次,你被最亲近的人猜准了心思,你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卑劣被看穿的囚徒,你想要凿开那堵厚厚的墙,空无一物的你只能用手去凿墙,你甚至不能区分手上的是鲜血还是黏腻的汗液,撞破的时候,你觉得自己保全了自己的秘密,制造了神秘,你还是一个有着纯粹信仰的人。
你累了,你想要回家了,这个时候,你看到肩膀上的橘子睡着了,你不再叫它青橘,因为此时此刻,它已经是一个纯纯粹粹的橘子了,甚至有些纯粹过头,那被撞破的肚子,开始隐隐透出青黛色。
你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你觉得天空是为你的遭遇而沮丧,为你的迷失而逐渐亮起城市的灯光,你觉得它发出了指引你回家的讯号。你不知道该去找谁了,你没有其他要好的朋友甚至亲戚,你只能和同样迷路的橘子对话。
你在一天的时间里,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橘子了,我用了二十九年的时间,迷路了,小橘子,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吧?
橘子蹭了蹭你的肩膀,你没有发现你的肩膀上慢慢染了墨色。
你路过了下午去过的自由KTV,它们在贩卖夜色里的喷薄欲出的野心与梦想。你只能和橘子倾诉,小橘子,你看呐,看这些和我一样的年轻人,你看那个穿着奇装异服画着大浓妆的女人,她背着吉他,穿着破洞牛仔裤,她像不像个流浪者?她可能会走进酒吧歌唱自由,可能就在公园里、广场上,甚至在夜风滚烫的江边,沸反盈天也好,灯光寂暗也好,她都可以从夜晚唱到天明。我好像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她的情绪,她的声音,从躁动不安到沉稳有力,从枯疏到充盈,从高亢到喑哑……她会不会像死亡重金属音乐人那样,捶胸顿足,呼天喊地,故意扯断吉他弦,用麦克风砸出毁灭的力量?
橘子稍微朝着你的颈项蹭了蹭,表示回应,你的声音不再克制,继续说着,我看到她满眼的欲望粘连出红血丝,野心的火焰在燃烧,喉咙喊哑却更悚恸,服装的漏洞是信仰的破碎,她的矜傲在白天蛰伏,她的救赎在夜晚叫嚣,她甚至用污秽不堪的言语彰显态度与去中心化……可是小橘子,你知道吗?我明白她的无力,她像我们一样,是迷路的困兽,我们被称之为怪物——到底为什么会迷路,其实你和我,都已经有所察觉,是孤独,甚嚣尘上的孤独。
你和橘子聊了一路,你们一同回了家,准确地说,你们一同去了你灵魂曾经困囿的地方。你仍旧感受不到一丝饥饿,你直接躺在床上看起了书,你把橘子放在了床头柜那个空落落的透明果盘上,你看到它只剩一半的生命血液在流淌,它的肚子变得狰狞,无力耷拉着一层薄薄的软皮,一抔黑水在流淌。
你已经不想管橘子是不是自己最喜欢的水果了,你在看书,看得很认真,边看边思考,直到看到那一句,我喜欢克制的文字,更喜欢垃圾一样的人。你已经按捺不住了,你将书倒扣在床边,纯黑色的书封上滴落了几滴液体,你不想知道真相,你只知道,你喜欢情绪化的文字,喜欢如你一般高洁的人。
你睡着了。
你是伴随着你母亲的声音醒来的,她的声音在空悠悠的房子里回荡,小希,起床吃饭啦!你那么爱吃橘子,怎么早上我还发现你房间有个放到发霉发黑的橘子?
她直接打开了你的卧室门,你已经坐了起来,你突然笑了,原来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是,你的母亲惊讶着说,人呢?
你低下头,发现枕头边发亮的黏腻的黑水。而你的毛孔,还在不断渗出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