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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表达

2017-01-17  本文已影响0人  南瓜多好

今天读止奄的《惜别》,第一章讲的都是生与死,存在与不存在,我读着读着,觉得那些淡如水的字眼彷如催泪弹般。我哭的一塌糊涂却不是因为看了书中大篇幅的讲到《礼记》、《诗经》那些情意绵长的故事,而是想到了今年的八月。

       二〇一六年八月十七 日,是我这一生都难以忘却的日子。

       在这一天我恨透了自己,也从此恐惧火车,恐惧铁轨,恐惧火车鸣笛的声音,恐惧黑夜,恐惧亲人的离世。

       过去我一直相信自己是个幸运的人,至少在八月之前我一直都是坚定的认为。

       去年十月,一模考试之前,我失去了最疼爱我的三叔,我抱着三婶痛哭,那时候我从来没想过最先离开我的亲人会是三叔。在处理完三叔后事之后,我感念于三婶一个人的孤独,曾陪她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段日子,我亲眼看着三婶日渐消瘦,看着她肿胀的泪眼和无时无刻不在继续着的发呆,我心里很疼很疼。很多次我陪着三婶睡觉,半夜醒来会看见她站在窗前流眼泪,吃饭的时候漫不经心,菜一口都不吃,饭也吃的很少。我拉着三婶的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太阳很暖照在我和三婶的身体上,可是我却没办法让阳光射进三婶的心里面。三婶不能接受三叔离世的现实,我也不能,即使客厅里爷爷奶奶的照片旁边又新放了三叔的黑白照片,我依然觉得这或许是一场游戏。

     一年以后的今天,如今再回忆起三叔,他的音容相貌依旧浮现在我的眼前,可他却渐渐的成为了我的记忆,不再是我生活组成的一部分了。一年的时间有多久呢?久到我已经接受了三叔离世的事实。

      陶渊明的《拟挽歌辞》中云:“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第一次读这首诗的时候,天真的我觉得诗中所提到的“他人”未免太过薄情,可如今想来却觉得那些人礼数已尽,自己家中的不幸确实与他人没有干系。

      二〇一六年八月十七日,我的天塌了。那天距离我大学报到只有一周的时间,那一周却是我生命里最漫长的时光。

       我眼看着爸妈痛不欲生,却没有丝毫可以缓解他们伤悲的方法。只有哭。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里,除了三叔离世,我没有再见过爸妈的眼泪,至于爷爷奶奶的离世,我不曾参与,因而也不曾目睹老爸的难过。八月十七日,顶天立地的英雄老爸抱着我哭的像个孩子,我在爸爸的怀里感受到了爸爸最脆弱的内心。那天,我报完警之后,不知所措。我趴在客厅外的窗子上不停的发抖,满脑子都是铁轨上散落的脑浆和鲜血。我怕,那天我是真的怕。

      早晨十点,我战战兢兢的坐在客厅里回答警察的每一个问题,我的手臂和双腿不停的发抖,只有六叔陪着我。我满脸的泪痕抬头看着六叔,六叔轻拍我的肩膀给我勇气。我的双手冰凉,坐在警察对面的凳子上,颤颤巍巍。那天早晨,我在警察的指示下不停的给各种纸页上按手印,写了无数个“情况属实”,像极了“供认不讳”。

       独面警察,是我人生中仅有的一次。

       下午,妈妈从医院回来,她用几乎嘶哑的声音问我,“你爸有没有吃饭”。我摇头示意没有,于是妈妈朝着老爸走去。我看见妈妈抱着爸爸痛哭。我躲在房间里,独自用泪水消化着所有的不幸。后来,家里来了好多人,打着安慰爸妈的幌子再一次给爸妈的伤口上扎着针。那时候我应该闭门谢客的,那样也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流言蜚语。

       家中的变故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愿说话,不愿出门。爸妈成天的不吃饭不睡觉,就只是流眼泪,我看着他们心里难过的无以言表。从前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爸妈在八月十七号以后放下了一切的骄傲,卑微到尘土里。

       那几天正好是好朋友们陆续贺大学的日子,我一个聚会都没有参加,拒绝见所有朋友。家中的变故虽不是我造成的,但始终与我脱不了干系。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不吉利,不愿出门,不愿与人接触。直到二十三日,开学报到。爸爸想带着妈妈出去走走,散散心,顺便送我去学校。在车上,我看着爸妈憔悴的模样,内心无比沉重。

       幸好有小崔。

       小崔和我同校,自然能对我多关照一些。他也是我在家里出了事以后见的第一个朋友。小崔帮我安顿好宿舍,陪着我和爸妈吃了饭。吃完饭还很早,爸妈要走,小崔跑了好远的路给爸妈打了车,和我一起送走了爸妈。爸妈走后,我说,我心里很难过。小崔说“别想了,都过去了”。我说“可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是一条命。”

       家里的事我闭口不提,没有告诉过别人。那是我的心结,也是我伤痛的根源。开学伊始,我一直处于孤独感中,因为姓名缩写排在后面,我被分到空乘宿舍。完全不同的课表和专业致使我很少有机会和室友在一起。话题也是迥异。加上一次次被自己的班级所遗忘,加剧了我内心的难受。那会,我不敢给爸妈打电话,我怕我听见他们声音就会哭出来,也怕自己会惹的他们难受。

      小崔是带着我走出阴影的人。

       他带着我去超市,去吃烤串,去川菜馆,哪怕是食堂,他的目的是陪着我,照顾我,不想我在孤独的时候再胡思乱想起家里的事。我感激他。

       转眼,到了寒假。不幸已过去五个月,可是家门口的铁路还在,铁轨还在,火车还是会一趟趟的经过,次次都会鸣笛。可是,家里少了一个人却成了永远的现实。

       昨晚,和好朋友烤鱼,老爸担心我铁路边的这半截路会不敢走,执意要送我去。我拉着老爸的胳膊走在那条噩梦般的路上,脑子里依旧闪现着血迹,昨晚的月亮很暗很暗,照着我和老爸的影子很长很长。

       我的此生不会再爱上火车。

      火车走过的路上躺着我最亲最亲的人。

       刘义庆《世说新语》中讲述过一个故事:

      “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坐,进酒肉。司隶何曾亦在坐, 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 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籍饮啖不辍, 神色自若。”阮籍的举止有违理法,司马昭却不拘表象,看出他“毁顿如此”——也就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理解自深。

      而伊壁鸠鲁那句著名的话“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我知道很多年了,但如今才真正有所体会。至于死是不是死者的不幸姑置勿论,但它并不一概是生者的不幸,而只是生者之中很少一部分,甚至是极个别人的不幸。

        而八月十七日却是我们全家人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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