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十一)
去年寒假,趁着陪孩子补课的间隙,我回老家小住了几天。从省会城市到小县城,原来五六个小时的车程自从通了高铁之后,五十来分钟就能到达。坐在疾驰在黄土高原的高速列车上,车窗外面裸露的黄土地和零星出现的小村庄在电掣般后退,柔和的阳光洒满大地,不远处的山梁上还能看见缕缕白雪。紧盯着车厢接头处显示的行车速度和车外气温,我感觉到这一切是多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为图方便,从县城到家,我租了辆车,也好带上家人提前几天从千里之外快递给父母的牛羊鱼肉,外加我买的一些零碎杂货。一路上,司机师傅热心的给我介绍了家乡这几年的新变化,俨然是一位导游面对一个来乡村旅游的外地游客。他因担心找不到我家所以开启了手机导航,可地图上却没有找见那个要去的地方,我说这一段路程有我你便放心。
在走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崎岖山路之后,黑色轿车停在了我家门口,司机大呼到我家的山路有些难走,这一趟有点亏了,爹以村里人惯有的礼节请他喝了罐罐茶以表谢意。
虽然之前已经打电话说了我要回家的事,但娘兴奋的心情还是难以言表,跑出跑进为我做饭。记忆中娘做的饭菜从来都是那么好吃,可现在的味道已经明显变淡,不再像以前那么适合我的口味了。勉强着吃了一些,本想帮着娘收拾一下厨房,可当看到灶台火炉残汤剩饭时,想到自己仅穿一套衣服无法换洗,再加上娘的百般推让,我就只好作罢了。和忙活在厨房的娘浅聊几句,我便急于出去走走。这几年回的少了,但家里的一砖一瓦、一锅一瓢、一草一木几乎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只是烙下了岁月厚重的痕迹,就连娘使用的那把锅铲也磨得短了不少。最明显的还有爹娘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脱落的牙齿和弯曲的脊背。
站在这片从小长大的故土上,看着眼前见了生人被吓得东躲西藏的花猫,和远处被树林覆盖的山头,以及山头之上漂浮的白云,只觉得情长气短。
想当初为了娘的一句看不惯城里人在农村背吃背喝,我便越走越远,最后落脚在千里之外;因为听见她和邻居聊天,说起外孙子是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可疼爱的,我便选择独自回家探亲;因为见她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如何体贴孝顺,我便赌气似的给她给钱给物……我的倔强和任性曾一度使娘伤心,也让我和娘的关系降至冰点。我不懂得什么是青春期,娘更不懂得什么叫更年期。我只知道娘给我反复唠叨的事情总是那么刺耳不中听。娘会说谁家的姑娘进城当保姆给家里寄回五百元;谁家的女婿如何吃苦能干,帮丈母娘割田拉粪不嫌苦;谁家娶媳妇不骑毛驴改坐小车了……娘还会反复提起自己受的委屈吃的苦,说到伤心之处便会暗自伤神掉眼泪……我不想搭腔,娘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我也曾努力的想表现自己,试图把各种事情做的漂亮一些,但还是会无端的惹娘生气。干活跟不上娘的节奏、不小心惹了弟弟、上学学费高花销大、甚至连有一年学校要实行军事化管理,学生必须使用校方统一配发的床上用品,我便借着假期回家的机会把原来娘做的带回家,没想到这也激起了娘的极大不满,她说我又换行李又买衣服的如此追求“高配置”,那也是需要花钱的。娘不知道,换了被褥的那年冬天天气非常寒冷,硬邦邦的床板上透着渗骨的寒意,缺少了她的温度,我只能和关系要好的同学挤在一个被窝里“报团取暖”。
更让娘发疯的是在我参加工作以后,当她听到我有恋爱对象,随时都有可能远嫁他人时,娘便感觉到天塌地陷、如雷轰顶。眼看着自己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即将成为别人家的人,而且对方家境一般,娘便疯了似的进行阻挠,以至于偏执到认为所有帮我说话的人都有着落井下石、不怀好意的毒蝎心肠。娘听不进任何解释与劝告,由于火气一触即发,全家人只能小心伺候,就连乡亲们也开始绕着她走,也躲着我走。这段时间,空气中都飘着关于我的闲言碎语,上山下川都是。因为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我们娘俩的关系开始变得水火不容,直至我以上班为名逃之夭夭。这件事情最终还是按照我的想法继续发展,但是娘却为此担心了我二十多年,换来的还有她升高的血压和模糊的双眼。
再次来到爹娘身边,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但结果却是除了陪他们吃吃饭聊聊天,其他什么也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