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回忆》 ：养蛊谁之过

海报中两人目光可谓意味深长，紧张焦虑中透露出一丝丝“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空洞与执着

《杀人回忆》这部电影在韩国电影史上享有极其崇高的地位。如同《千与千寻》之于日本，《英雄》之于中国。在韩国创造过万人空巷的观影人数纪录，开创了类型片的新纪元，至今被认为是韩国电影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抛开电影带来的社会影响力不谈，单说电影本身。张弛有度的节奏掌控，悬念迭起的情节编排，强烈的戏剧冲突，鲜明风格的配乐，教科书式的镜头调度，都注定了这部电影必将在电影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饼叔“宋康昊，韩国国宝级男演员。把能得的奖项得了个遍。《生死谍变》开启了韩国类型片的新纪元，《杀人回忆》开启了韩国商业片的新纪元。而两部电影中又都有饼叔的影子，是一位谈起韩国电影史就绕不过的人物。

电影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取材于韩国上世纪80年代发生的一些列“强奸杀人案”，有点类似英国的“开膛手杰克”，只不过手法没有杰克那么残忍。罪犯至今未被抓获，该案也称为韩国刑侦史上三大悬案之一（另外两大悬案也被改编成电影，一部是大钟奖影帝柳承龙主演的《青蛙少年失踪事件》，另一部是青龙奖影帝主演的《那家伙的声音》，但是两部影片的影响力与《杀人回忆》不可同日而语），为影片提供了凭添了几分噱头。

导演奉俊昊，与饼叔可谓黄金搭档。不算高产，但是部部精品。韩国年轻一代导演中的翘楚，金基德之后，又一位将韩国电影推向世界的开路先锋。

故事背景设置在偏僻的乡下，警察朴探员与从汉城调来的苏探员共同调查近期发生的一系列“奸杀案”。两人性格、作风迥异，共事中矛盾不断。以致线索发现了一大堆，嫌疑人也抓获好几个，但始终没能结案。受害者一个接一个的出现，抓获的嫌疑人都因证据不足而无法定罪。两人的互相看不顺眼，官僚主义的拖沓作风，案件豪无头绪。几番交手，往往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始终与凶手失之交臂…….电影的结局尊重了历史，未能结案。

事实上，影片花大量篇幅来营造紧张的氛围与悬疑的情节，每次都离真相一点点距离，却始终不让你碰到最关键的那个点，每次都无疾而终。这不是导演在故意吊你胃口恶心你，而是导演的一个巧妙设计，这一设计起了极大的作用，后面会再说明。

在我看来，影片最后没有抓住凶手这一剧情设定，并不单纯是为了尊重历史事件，也不是烂尾工程。而是导演有意为之，刻意把影片当成刑侦片去看，实在是辜负了导演的一片苦心。

仔细分析电影的脉络便会发现奉俊昊不只是要讲一个恐怖故事出来吓唬人，他是要骂人。

从人设角度看，案件主要负责人朴警官破案手法就两招，先看眼睛，再打。两招都不灵了，便去求神问卜。助手苏警官倒是有三板斧，但是三板斧抡完后，对破案也没能取得实质性的作用。

民众压抑、绝望的眼神恰是当时社会背景的写照

第一个嫌疑人是傻子，先被打，再被骗，警察想顺水推舟直接诱他招供就此结案，但是因突发事件而告终。第二个嫌疑人是个精分，夜晚到案发现场自慰被抓，被屈打成招，因再次案发而得以昭雪。这种拨洋葱式的剧情推进被奉俊昊玩的炉火纯青。随着剧情的发展，线索也一步步展开，一步步走近真相。只不过好像始终在原地踏步。

影片中穿插了很多黑色幽默桥段，缓和了影片主旋律的紧张气氛，节奏的控制堪称完美。

红衣服、雨夜、歌曲，线索一条条呈现。引出了第三个嫌疑人，也是最符合凶手特征的一个。但是当美国的检测结果出来之后，观众才发现再一次被耍了。

影片留了一个大大的黑洞给观众，纠结了观众2个小时，却没告诉大家谁是凶手。

不过，未必。

其实导演交代了凶手，就在最后的那段对话里。

案件就这样悬而未决。多年以后，朴警官辞去了警察职务，开始经商。再次来到当年的案发地点向里望去，空洞的一片。路过的小女孩与他产生了一段有意思且值得深思的对话。

朴：他说了什么？

女孩：说了什么？对了，他想起以前在这做的事情，所以他回来看一下。

朴：你看见他的脸了么？

女孩点头

朴：他长什么样？

女孩：嗯…平常的那种。

朴：哪方面？

女孩：嗯…很普通。

音乐起，朴陷入沉思，剧终。

导演在这一段给饼叔推特写是别有目的，不是为了向观众展示饼叔脸到底有多大。

导演通过小女孩之口交代了凶手，只不过以隐喻的方式。

谁是凶手？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平常、很普通”的人。就是社会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很平常的人，每一个很普通的人。

到这里发现了么 ，导演其实在骂人。

当警察的，不关心案情，只会屈打成招。媒体不关心案情，只知道堵着警察局采访。军队不关心案情，只知道镇压示威人群。政府不关心案情，正是在宵禁的形式下发生的惨案。

傻子目睹了凶手，看到照片后却想起了小时候被父亲丢进火堆的情形，傻子的父亲可能是凶手。自慰者的梦和案情细节相符合，也可能是凶手。山上的女人竟然死里逃生，有可能在说谎，也可能是凶手。

《杀人回忆》叙事手法和伊斯特伍德的《换子疑云》很像，重点不在结果，而是对社会现状的讨伐与鞭笞，希望以此唤起人们对社会症结的关注。真正的凶手不是变态杀人犯，而是社会，社会的人情冷漠、世态炎凉，政府的漠不关心、无所作为才是这一切的主因。

这就是前面所说的导演的巧妙布局，如果指定某一个具体凶手，那这部电影就只是一部惊悚罪案片。但是现在舍去结果，将矛头指向每一个人，指向大环境，影片格局顿时升华。超凡脱俗就在一念之间。

朴警官的身上出现的一些变化正式奉俊昊想宣扬的一些东西。一开对案子漠不关心，想拿傻子交差了事。发展到到中段，正义感开始萌芽，开始真的想将凶手绳之以法，奈何业务能力不熟（误抓苏警官的桥段便是为这里做铺垫）。先去浴室观察，再去求神。到影片末段，意识到自己作为警察的真正职责，意识到人命关天，不可儿戏。因证据不足，释放并阻止了苏警官为泄愤而试图杀死青年工人。虽然最后还是通过看眼睛来判断青年工人，但这时的朴警官心中多了一丝正义之火，他的判断具有说服力。在证据面前（美国化验报告），即使你的嫌疑再大，即使我看你再不顺眼，我依然会坚守正义。

最斯文的人反而嫌疑最大，刑侦片的经典套路。只是电影中玩大反转，嫌疑最大的人偏偏有最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无辜。强烈的戏剧冲突让人无所适从。

导演奉俊昊通过张弛有度的节奏掌控将情节演绎的跌宕起伏，配合黑色幽默手法，始终牵引着观众的内心。让你紧张后又马上让你笑，给你线索却不给你结果。像一把手术刀一样将影片活生生的解剖在你的面前，结尾时也手术完毕，展现给观众的不是紧张之后的松弛感，而是无尽的反思与怅然。

你看到了社会上一幕幕光怪陆离的景象，一个个血淋淋的现实。即使你不了解韩国历史、政治，也会为导演的倾诉所震撼、叹息。

近些年韩国电影的崛起速度令人惊叹，青年导演层出，功力令人侧目作品部部精悍。细看韩国电影一路历程，从《杀人回忆》到《汉江怪物》再到《恐怖直播》，清晰地看到了2个字——诚意。不再嗜好空中楼阁般的浮夸式商业片，开始关注社会民生，剖析人性，揭露社会现实中的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现象。这种“新现实主义浪潮”在上世纪6、70年代曾出现在欧洲，这种崛起是必然的，韩国的新现实主义浪潮已露出端倪，中国电影还任重而道远。

电影与人一样，人在年轻时难免血气方刚、心高气傲。喜欢追逐名利、梦想、财富，想要环游世界。等到中年，洗尽铅华、繁华褪尽，才发现家庭、健康、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当一个国家的电影开始真正的关注社会民生，敢于放大人性的劣根，有勇气直面制度的痹症，这个国家的电影工业势必重生。

此时此刻想起了《午夜牛郎》中达斯汀·霍夫曼过马路时喊的那句“Im Walking Here”。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刺穿了社会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