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5》第一章 演讲
开章——重回故地
故事写于三年前
因为路两边的树太过茂盛，整条校道就像铺了地毯一样，严严实实地铺满了叫做“树荫”的颜色，湖那边吹来一口凉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调皮的光点也只能零星散落一地，好不团结。不知什么时候灯塔那边的红色屋子改造成工厂，隐约能看见从烟囱冒出来的气，所幸的是湖并没有被染上乱七八糟的颜色，野鸭子充当大自然的画师，用尾巴上的羽毛笔在湖面上划下两条水痕，平静的湖面，被添上了画龙点睛的一笔，头一回发现，走在这条路上是如此的惬意。
一个人走，在这个时候，是有点孤寂，不过，我早已不怕了。
前面是欧陆风格蓝白色的联排屋子，那是我们上专业课的教室，说实话，留在我心中最美的回忆，不是李老师上课说的那些生动有趣的故事，不是马老师无厘头且无聊的笑话，不是Cow哥模仿牛马羊的行为艺术，而是被历届同学涂满了的一张张固定好的椅背。
上面有好多无聊的碎碎念——
“这个老师真无聊……”
“Laughing哥不要死啊！陈键锋你个贱人！还我laughing哥！”
“蒙蒙，我想我现在不爱你了。”
……
也牵连着许多人的梦想——
“我要成为歌神！”
“你要成为歌神？那我做个雨神好了。”
“我要超神！”
……
记得那时上课，下面睡倒了一大片，有时候我很矛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睡，睡吧，又怕对不起自己，毕竟平均下来每节课要一百多块；不睡，又怕对不起周边已经趴下去的伙伴，通常我会选择性趴下，毛概马哲软件课是必须趴的，相对轻松的英语心理实践我会趴着不睡。
那时大家都爱追港剧，如何舒适地在课堂上看？先拿支笔做支点，然后MP4放上面调到最合适的角度，最后书本立起来作掩护，就可以肆无忌惮毫无节操可言地观看了，阿基米德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支点还有这个作用。老师有时候会捉弄学生，让那些已情迷港剧不能自拔的人回答问题，答不出来的，自然扣分，并常以“期末挂科”相威胁，老师固然是幼稚，以为他们会相信其言，学生虽然不笨，但有些只求60分万岁平时60分钟都在睡的同学，也不得不唯命是从。有些爱表现的同学坐在第一排，我们虽是不屑，但又怂恿他们要多举手回答问题，因为有了他们，我们才能安心看电视剧和睡觉。
教室前后都没有黑板国旗，两边没 有居里夫人爱迪生，教室的墙壁，没有多余的部分，老师上课只需要一台电脑和一台投影机，图像映到墙上就可以讲课，因此我们每次借口上厕所时，都要弯下背，避免碍着别人。
记得在马老师无聊的C语言课上，尽管他在上面生龙活虎的，但因为是自带电脑，下面的人都有各自的节目，有的在组队CS，有的在找茬，有的不知跟哪个国民女神聊天，我通常没那么多节目，对着桌面可以发呆一个小时。
那时军哥总是问我，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面对一个才21岁发线就急着向上移的同学，我说，我要长一头狂放不羁的长发，然后扎个小辫，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被称作背影杀手。
记得上一次踏上这一条路，是学校发毕业证的时候，辅导员余老师就在一边坐着，算是负责监督，我和她打一声招呼，也算是一次告别，没想到她只稍稍点一下头以表再见，也许她是见惯了离别时的冥茫，也许是不忍离别后的哀伤，轻轻的一个动作，恍如放飞笼中之鸟，今后你我，各不相干。
这一次重回故地，只为了找回一些曾经的回忆。
最美好的回忆，总发生在最美丽的毕业季。
第一章《演讲》
“接下来，是9号选手李志浩。”主持人终于念到我的名字，该到我上场了。
来看我“表演”的同学占领了两排椅子，有的拍拍我的肩，喊一声加油，有的则报以坏坏的笑，像是在说，别丢我脸。
这是一个阶梯教室，只容得下两百号人，而这已经是全校最大的教室之一了，如果学校请了什么明星企业家来，那只能跑去体育馆或者是足球场，对于这种小型的比赛，哪怕是决赛，学校只允许借出这个教室供我们歇脚。教室的舞台根本不大，小的只够放下三张麻将桌，舞台虽小，但如果自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心情必然有点紧张，我屏住呼吸，不敢四处张望，因生怕看到哪张比较影响情绪的脸，坏了好事。
技术人员准备完毕，示意我随时可以开始——左边幕布显示着比赛限定的时间，5分钟，荧光绿。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我开始了我的比赛。
我张开喉咙，义正言辞，
“我演讲的题目叫做《为什么》。”
“我每天都问自己很多个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高富帅，为什么我不是超级学霸，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为什么饭堂阿姨给的分量永远是那么少，很多很多，但我每次都能找到答案。我不是高富帅，是因为我不姓高，改不了那个名字，我不是学霸，是因为我把时间都花在了游戏的修炼上面，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那是因为我没有主动表白，至于饭堂阿姨……相信她肯定不只是纯打工的，和饭堂老板应该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想到开场白就引起了一阵掌声和笑声。
“为什么，我会出生在一个既不美又不怎么出名的小镇？和那些风景名胜相比，我的家乡再也普通不过了，它就像一叶轻舟，随波，随流，风一吹，改变了首尾，是叶柄，或是叶片的末端，它都不能够自行选择，它唯一知道自己的命运，是随着大江大河，一起汇入大海。我的家乡是一个小县城，和城市不同，与乡间有别，在这里，人们体会不到属于城市的繁华热闹，也感受不了那一抹扑鼻的稻香和粪土，这里，没有过多的颜色，缺少激情，单调乏味，如果你问我的家乡在哪儿，我不得不先从地级市开始讲起，而问题在于我家乡所在的地级市也不出名，那就只能带着省份了，每一次介绍过后，人们的表情都是一脸的茫然，然后囫囵吞枣地答‘哦’，以表略知一二，是的，我知道你没有听过，因为我的家乡既不美，又不出名，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如果我出生的地方，能稍稍知名一点，这样，我就不用每次说起自己的家乡时，都要一口气说‘我的家乡在广东肇庆市封开县江口镇’，你也不用重复确定是‘开封’，还是‘封开’。”
“我讨厌那里的人，如果我把家乡比作家，那么这个家除了让我生存下来，并没有让我活得快乐，在我印象之中，人们都是比较冷漠，不闻不问的，那些带着远方血缘关系的叔、伯、姑、姨，在我独自留守家乡的时间里，没有一次嘘寒问暖，一次雪中送炭，施与过一份暖胃的菜肴，记得那一年发洪水，我困在家七天，也只有旧时的邻居乘小船送来一些鸡蛋蔬菜和米，那些带着血缘关系的亲戚，甚至没有一个电话问候，也许我讨厌那里，是因为这些人，这些事。
“因为那里的人，我曾怨恨我的家乡，但人慢慢长大，才知道，其实我深爱着那一片土地，尽管它很平凡，很普通，它就像银河系中最平凡最黯淡的一颗星，我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我只要知道它在何方，我就一定会抬起头来向着那个方向。我的家乡，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取代它，我不会把它比作母亲，不会比作花儿，因为它永远不会离我而去，也永远不会凋零谢落，只要有我的一天，她就会深埋在我的心中，永远不眠。”
“为什么，我恨那里的人，却深爱着那一片土地，我想也许只有恨过，才会真正了解爱的含义。”
“为什么，幸运总会降落在我的头上？幼稚园转小学，为了能让我提前学到英文，我妈不惜多给五千块‘择班费’让我进了一班，小学升初中，我考不上，我妈又多给5千块‘择校费’进了县重点中学，幸好中考那年学校高中部扩招，否则钱还是得给，后来高考考差了，我不想复读，我妈这次给了两万，让我去了一家先前压根没听过的大学，而且还进了一个和尚班——甭说一个好看的女生也没有，甚至一只女汉子也没有。整个读书生涯，还少不了送礼物送红包，也只为我能够多受点照顾。”
我几乎被聚光灯弄瞎了眼，眼前一片黑，视线只够得着坐在第一排的领导嘉宾，眼睛虽然看不到什么，但耳朵还是听出了一些细微的声音，是来自女同学们的笑声。
“我觉得我很幸运，我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也没有很多正能量能够感染到别人，但是从小到大，身边从不缺给我帮助打气的朋友，我的朋友，仿佛像能抵御长矛利剑的盾牌，仿佛像一本什么都懂的天书，翻一页，学到了包容，再翻一页，学到了关怀，对于像我这样一个既不友善又不谦虚的，人畜皆有害的人来说，我竟能在生命中的每一个阶段，都认识到不同的使我成长的朋友，这是莫大的幸运，是储了三辈子的人品爆发。”
讲完这一段，我向着朋友方向深鞠一躬。
“我性格很冲动，从小到大就闹过不少好事，‘好孩子’和我不沾边，标榜我的永远是‘坏学生’，这些年，我在学校只得过两次奖，一次是“三好学生”，那是最近拉票拉回来的，另一次是“铅球比赛三等奖”，那是初三班长替我出场拿回来的，我不晓得这么一个我，为什么不会成为社会上的地痞流氓，也不晓得甚至下半身都不会思考只会冲动的我，竟不会搞大女生的肚子。”
台下又是一阵股骚动。
“我觉得我很幸运，如果我的母亲是一个容嬷嬷般恶劣歹毒的女人，以我并不讨好的性格，我肯定会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觉得我很幸运，我并不喜欢一个人独处，朋友的作用，好比夜里的一盏枯灯，虽不能为我指路，但起码让我知道，You'll Never Walk Alone（你决不是孤单上路）；我觉得我很幸运，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也像大家一样会很迷惘，但是我只要在路上，就不会找不到出路。”
“为什么，人的梦想总是难以实现？人们说，梦越大，需付出的努力就越大，我曾有过许多梦想，其中一个，就是想当富二代，但是这个梦，被我爸打破了，他没有好好努力，我也失去了当富二代的机会；我曾想当官二代，理由同上，我爸没有好好努力成为一个商人，然后就没有了本事去勾结当官的人；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失去了当二代的机会，那只能当仁不让的争取成为一代，让我将来的孩子骄傲，不用再问‘为什么’。”
“我的梦想很平凡，只是希望能够在而立之年能够交得起首期，买得起一台小车，娶得了一个相貌心底都不差的老婆，对于某些人，这甚至不能被称为梦想，在他们眼中，也许梦想这个词，是伟大的，是神圣的，与之相比，我的梦简直不值一提，在追逐梦的过程中，我就像骑着一匹马，不停的奔跑，我怕它有一天会累到，到时候我又不得不作出选择，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头，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也没有其他的路，我想说，每个人都年轻过，每个人心中都曾有一团火，如果那火还没有熄灭，那就应该燃烧到罄尽之时，水不能扑灭那团火，谁都不能。”
台下又响起掌声。
“孙中山曾发表演讲《中国绝不会沦亡》，当中有一句，‘我国民文明的进步日进一日,民族的思想日长一日，有这样的影响，我们中国一定没有沦亡的道理’，无论你的梦是否在25岁成为世界首富，无论你的梦是否要登陆月球，无论你的梦是否天天可以吃海鲜喝茅台抱美女，诸位在此，与之见证，我相信，有梦想的人，无论梦有多难实现，只要我们每天努力一点，迈进一步，梦就没有破灭的道理，我相信我能实现梦想，因为，我决不会放弃我的梦想！”
“我想说最后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每天都有一万个为什么，我猜答案，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得到。”
演讲完毕，我又深鞠一躬，弯下腰来，我听到了掌声，听到了哨子声，听到了笑声，那声音，比前面8个选手都要大，而且更久。
接下来是等待宣布比赛结果。
有同学笑说：“这样都拿不到冠军的话，我吃地球！”
也有同学握着拳头说：“Perfect!没有让我失望。”
他们都一致地认为冠军非我莫属，招致我也觉得，一等奖乃囊中之物。
伴随着《共青团员之歌》的重复播放，主持人带着洋溢的笑容走上舞台，他是大二师弟，外形和《好声音》的华少还有几分相似，听说他经常参加歌唱类比赛，弹得一手好琴，获奖无数，受到众多小师妹的欢迎，不容置疑，相信也谈得一手好情。他正气凛然的外表，央视节目旁白的声线，正正符合了这次演讲比赛的主题——共青团90周年“青春飞扬，放飞梦想”大型演讲比赛。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同学们，请允许我请出这次比赛的总策划人兼颁奖嘉宾，有请XX学院团委书记兼信管系主任张学历教授，上台颁奖。”名衔过多，实在啰嗦。
张教授缓慢上台，我才发现他的头已秃了，背已弓了，声音颤了，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架上还系着线，套在颈上，看起来应该年过花甲靠近古稀，张教授的脸上一直挂着让人不舒服的笑容，外形给我感觉是名符其实的电视上的专家教授模样。其实比赛开始之前主持人就已介绍过，只是那时没太在意那几个已年过半百的老头儿。
只见张教授露出比主持人更加洋溢的笑，一口“锈”了的金牙，多半是抽烟过度所致，他接过麦，先是发表一轮感谢评委老师的大力支持才能把此比赛办得如此成功之类的客套话，最后才以国家领导人中气不足的口吻缓速而无力地说道，
“我——宣——布！这次比赛的优秀奖获得者，分——别——是——”
从教授口中喊出三个名字，幸好都没我的份儿，因为此次比赛一共才九个人，一等奖设一名，二等奖两名，三等奖三名，优秀奖三名，换言之，只要有参赛的，就都会有奖，如果得了优秀奖，那说明你是9人当中最不优秀的，这样的制度，让我想起了美国的电影颁奖典礼，如果你的片子好的出奇，奥斯卡欢迎您，若片子烂的出彩，也不要担心，金酸莓奖正等着你呢。
张天欣拍拍我的肩，一个眉眼，暗示冠军已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张天欣是围棋社的师妹，平时话不多，与人交流明显不足，我万没有想到她报名参加比赛，更让我想不透的，竟是两轮比赛都用了同一篇稿子。
上台前张天欣依然紧张无比，我鼓励说既然来到决赛的舞台了，就好好表现，不要在乎得失，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至于其他的，我们控制不了，也改变不了。
张教授继续宣布结果,
“获得三等奖的同学，分——别——是——”
“陈X！”
“黄X！”
“李志浩！”
惊忽如其来，喜却没有办法如约而至，科比说过第二名就是第一个失败者，如今，我连做第一个失败者的机会也没有，当他念到我的名字时，我没有表情，没有说话，周边同学不断说“黑幕”和“不要在乎得失”。
实际上我并没有太大的失落感，但以先前观众们的反应和同学们的高度赞扬，让我觉得第一名离我并不遥远，无形中给自己施加了压力，最终没有拿到一等奖，使我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张教授继续公布成绩，最终张天欣荣获第一名，其实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除了我，其余8位同学的演讲辞都是千篇一律，不是歌颂党和团的丰功伟绩，就是模仿歌唱比赛的选手，流着泪唱红歌，而评委们，约莫在台下齐唱《征服》，谁得谁失，却凭人品。但张天欣在演讲时带着紧张情绪，使之忘词还有超时，最终依然获得了一等奖，这真让我有点儿感到奇怪。
张天欣获得了第一名，有的观众报以嘘声，有的则大喊“黑幕”，张教授给出了他的答案。
“张天欣同学在演讲过程中不但表现出很强的感染力，结合了共青团建团以来一路的不容易和抒发了自身学习过程中的真实情感，同时也表达了对党对团的敬意，歌颂了伟大的劳动人民，因此，我和其他评委老师都一致认为，张天欣的冠军是当之无愧的，是毫无争议的。”
这时候张教授讲话中气很足。
听完解释，我自个儿笑了，不再问“为什么”，原来我失败的原因，就是没有歌唱红歌，而唱了一首《红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