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吃高大田的寻常日子

（小练笔一则。原创首发。）

高大田时年八十二，别人都是越老越不中用，可他不，他是越老越精神，——食量不减，底气十足。吃红烧肉的速度比十岁的孙子还要快两倍，那一口冒油的、肥滋滋的肉块在嘴里嘭地爆开，一口原配的牙齿配合着舌头，只嚼两下就囫囵着被舌头推进了嗓子眼。还没等上一块肉滑进胃里，下一块就已在他的嘴尖尖上了。

高大田年轻的时候是个木匠。别看现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依然耳聪目明。不了解他的人要是故意怕人年纪大，听不清话，音量高些时，他总要把被凑近的耳朵带着身体往后咧一下，斜歪着三角眼，吊着嗓子喊：“你喊什么喊，想把我的耳朵震聋是不是！”要是谁走到他近前，再加一句，“高伯伯，我是谁谁谁啊。”他一准会把身体立刻靠后半米远，脸上带着嫌弃与怒气，挤着眉毛骂，“我也不瞎，你别挡我光。”

但是，论起耳聪目明，他还是更爱吃。比如看到什么没见过、没吃过，或是惦记的吃食，他总要背着手悄悄站在旁边看，直到看得对方不好意思，问：“要不给你也尝尝？”他就眯起眼睛，笑得像是一条鲶鱼似的，“能行，我来一口尝尝啥味。”但，也有要不到的时候，比如旁边那条街的四岁小娃，本来好端端坐在电线杆下边的马扎上啃甘蔗，被高大田这么一盯，吓得来不及运气，先撇嘴，紧接着就拉嗓子哭吼。甜丝丝的甘蔗水伴着口水鼻涕流了满满一襟子，手里的半根甘蔗搭着从嘴里拽出来的口水随着哭声有韵律地上下抖，最终不甘地断在土里。高大田咽一口唾沫，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又摇摇头唉声叹气，掉头就走，你听清楚了，他边走边说，“可惜了，可惜了呦……”留下身后哭得倒不过来气息的娃娃，还有出门一探究竟的家长，瞅着高大田的背影，朝他“呸”吐一口，抱起孩子，倒也不哄，只顾得骂，“老不正经的，上辈子肯定是饿死鬼托生，下辈子投胎也得是个讨吃！”

自此，附近的邻居谁吃东西也不愿在屋外，就连吃饭时候，个别人家也会把门关上，就怕高大田在饭口来串门。这些对高大田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事情，反正今天遇不到，兴许明天就能；上顿吃不着，下顿可能就有。但是，有个人不愿意了，不自在了，不高兴了，甚至说，愤怒了。——那人就是高大田的儿媳妇乔秀娥。乔秀娥指着公公的小屋门骂：“你要是想继续丢人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我是没供你吃还是喝？天天出去就像饿了几天没吃饭似的。”骂着骂着，她手指尖一转，对着自己的男人高建国也骂起来，“就你，看你爸那个死样子。我天天做牛做马累得要死，你们姓高的一家倒是好，倒是舒服死了。一个恨不得吊死在饭桌上；一个装聋作哑，骂名让我一个人背；还有你……”她把指尖又转向儿子，“你个狗崽子也不是好东西。你们三个姓高的，早晚把我逼死！”

骂完了，但气还是不顺，随手抄起扫帚，冲着本来已经藏在窝里的家狗砸过去：“吃吃吃，让你们好好吃。我告诉你高建国，你爸再犯嘴馋，我早晚给你们把耗子药加到红烧肉里，让你们痛快吃，吃完大家都消停！”

狗子露在外边的脑袋被砸到，缩在窝里“┗|｀O′|┛ 嗷~~”叫一声，却不敢动。乔秀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捡起扫帚又扔回屋里，吼：“一个个的只知道吃吃吃，干活扫地去！”她的大胸脯上下起伏，脸涨得像只猪肝，原本就有些凸出的眼球此刻令她看起来更像是只金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