舛 第二章

父亲十五岁那年。

“妈，我考上中专了！”爸爸兴奋道。

“学啥玩意啊？”奶奶问。

“学农机，具体也不知道。”爸爸一脸无所谓。

“妈，我考上卫校啦！”大姑冲进屋子，大喊道。

“哦，考卫校有啥用啊，别读了。正好你弟弟考上中专了，你去地里干活供你弟弟读书吧！”奶奶的语言里透着无可辩驳。

“我不！凭什么弟弟能读书，我就不能读书！”大姑吼道。

“死丫头，你还敢顶嘴！你要去读，是吧，家里没有一分钱供你读书，学费和生活费你自己解决！”奶奶将头扭到一边。

“我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用不着你一分钱！”大姑摔门出去了。

爸爸望着奶奶，有点手足无措，泪珠在眼睛里打转。

“哭个屁，你大姐没钱读书，但少不了你的，知道吗？”奶奶说完，从炕席底下取出一个小布袋子，将里面的钱全部倒了出来。

“你数数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向你二姨借一些。”

年轻时父亲长什么样，我还真不知道，黑白相片里的父亲用现在的审美眼光来看，也算不上帅哥，矮矮的，三角眼遗传了我奶奶的基因，一张严肃脸，给人一种受过大苦的感觉。

父亲中专毕业后，到一所学校教农机，其实就是教学生怎么开拖拉机。那个年代非常封建保守，人也朴实，大家都在努力搞生产，破烂事儿没那么多，谁知道......

父亲教了半年书。

一个晴朗的夜晚，父亲一个人回到教师宿舍，一打开灯，就发现一封信安静地躺在一摞教科书上。那封信的“粉色风格”与整个房间显得格格不入。父亲打开信：赵老师，您好!我是小玲，就是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那个，您可能没留意我，因为我平时说话比较少，又不引人注意。我觉得您是所有教过我的老师中最和善的一个，您给人的感觉特别亲切，又特别热心。我听您的课一点都不枯燥。您是我最喜欢的老师。嘻嘻......不过，过两天我就要和家人离开了，去另外一个地方。很遗憾这一个学期都没和您说上话。今晚八点，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我有东西给您，作为临别的礼物。我在那里等你。嘻嘻......

父亲看到这封信后，没多想，拿起衣服，朝学校后面的小树林走去......

月亮再次扮演偷窥者的角色，在它视野范围内，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悲欢离合，而月亮作为太阳“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个给人炽热，一个给人凄寒......

“赵老师，我在这儿！”小玲小声喊道。

父亲循声望去，借着月光，看到小玲隐藏在一棵大树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父亲招了招手，示意让小玲过来。

“赵老师，你终于来了，我都快被蚊子咬死了，嘻嘻......”

“不好意思，小玲，我才看到信，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父亲问。

“赵老师，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有点舍不得，所以特地来和你告个别......”

“哦，好吧，那你到了新的地方，要好好学习啊，千万不要荒废了，知道吗？”父亲语重心长地说。

“知道了！”

沉默，一个时间很短但是很漫长的沉默。在树林的“众目睽睽”之下，父亲和小玲就像两个忘记台词的话剧演员，而台下的观众，都睡着了......

“么么”，触不及防，小玲在父亲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消失在小树林里，永远永远消失在小树林里......

小玲的吻的余温还留在父亲的脸上，而父亲却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呆呆地站立在那里，这应该是父亲平生第一次被女生亲吻。那块被亲吻的脸颊，就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只不过一个是疼痛，一个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