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书 暗涌
方书剑很热闹。
二十出头的小孩都很有一股青春劲儿,闲不下来,爱动,爱闹腾,喜欢凑堆说话。
方书剑的小男孩岁月,一度让他成为小团体里的焦点话题,亲密的伙伴间总会有些能拿来开玩笑的话题,方书剑其实并不抗拒这样的热闹。同伴们学着视频里十几岁的小方唱歌,方书剑的耳根发红,大叫一声,扑过去抢拿在蔡尧手上的手机。
阿云嘎因为照顾弟弟们,自愿早起,第一个坐到椅子上上妆。但无论如何早起也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思想放空的阿云嘎听见那边的响动没忍住笑,他已经上了底妆,化妆师正垫着粉扑替他勾眼线,他的笑牵动了眼睛,眼角有许多亲和的细纹,眼皮在眼线笔下轻轻一挣动,眼线细微地偏离预想轨迹。
阿云嘎从来都很照顾别人,是很配合的。化妆师也没料到这一茬,轻轻地哎呀了一声,阿云嘎回过神后连声道歉,化妆师说没事没事,然后从小包里抽出了一张卸妆湿巾。阿云嘎趁空档小幅度偏头,看了一眼那边闹哄哄的小团体,蔡尧长胳膊长腿占据优势,方书剑扑过去的速度也快,围在旁边的一众小孩,七手八脚地拉住要摔在蔡尧身上的小男孩,然后闹喳喳地起哄,谁说我们小男孩不如小女孩。
这个场面很热闹,大概也只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能拥有这样的热闹。收回目光的阿云嘎轻轻地说:“真好呢。 ”
阿云嘎的这一句感慨像是无意,化妆师顺着他的话也看了一眼热闹的人群,说:“都年轻。”
阿云嘎克制地弯了弯眼睛,赞同了化妆师的话。
阿云嘎喜欢把活泼的小崽看做是新生的羊羔,稚气未脱,十分可爱,譬如黄子被追赶着凑到他面前来,阿云嘎总纵容小孩的游戏,替他伸手拦一拦追来的人。十几二十岁的小孩差不多都这样,互相开玩笑,闹成一团,在很小的空间里追着跑,逮着了人就假装用力地打一下后背。
节目开机前,其实有些人已经很熟了,阿云嘎知道郑云龙也来,他看见老同学像只不太擅长社交的大猫,表情僵硬地把自己紧紧贴在墙根边上,他还看见了金圣权,在过道里碰巧遇见的,别着圣权名牌的小孩一眼认出中歌的哥哥,他惊喜地主动过来打招呼,是一个很礼貌很努力的小孩。
还有一个小孩,阿云嘎不知道怎么形容,因为自己并不认识他,但小孩却似乎格外喜欢他。在节目录制之前,听说他是上音学音乐剧的学生,叫方书剑,没上妆的时候梳着服帖的顺发,站在化妆间不自在地咬嘴皮。阿云嘎从来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好好长辈,他站在门框里对方书剑亲善地笑了笑,小孩却兴致冲冲地朝他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他也学金圣权喊他:“嘎子哥!”
方书剑确实很喜欢阿云嘎,录播厅里坐了那么多人,他唯独对着阿云嘎说话,又在第一次公演会面的电梯间里,表情惊喜又失控,二十岁的小方像十岁的小方,他兴致很高地扑过去,长辈被撞得往后推了一步,他俩第一次正式会面,就是这样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练习之前,阿云嘎和他的小搭档坐在声工厂的地板上,方书剑从随身带着的小书包里,翻出了文具盒和一张皱巴巴的纸。
方书剑对阿云嘎说:“我有个表姐,她很喜欢你。”
知道阿云嘎的人应该挺多,他是中歌的人,又因为是蒙古族,偶尔会借给国家参演晚会,他以歌手登台亮相的机会不少。所以方书剑说,他的表姐是阿云嘎的粉丝,阿云嘎也觉得不无可能。
方书剑脱了外套就往阿云嘎怀里挤,爱动爱跳舞的小孩并不是一把骨头,阿云嘎感觉到贴在自己怀里的后背,像一棵生长的松树,挺拔有力。小男孩在他的文具盒里找出一支笔头钝钝的铅笔,弯着腰,在纸上写他姐姐的名字。阿云嘎只看见,他罩着一层毛衣的后背,和毛茸茸的发顶。
阿云嘎回绝了将小男孩的后背当做书桌的提议,他一笔一划地描过铅笔的笔迹,方书剑在旁边看,他也像先前在小羊群里那样,热热闹闹地起哄,说:“我表姐还没有结婚。她的妈妈催得很急。”
小孩的玩笑总不能自圆,他说着说着就笑着倒在地板上,像是很高兴,阿云嘎还在签名,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就兴高采烈的小男孩,小孩抓了很久的小偏分乱蓬蓬地贴在额头前,像一只皮毛柔顺的小动物。
方书剑很热闹,他的周围也很热闹,每当有人对他唱他小时候的歌,他就会抓人去学跳舞,他不羞于自己年少的演出。阿云嘎偶尔路过,看见想教人跳舞的小孩又逮着了刘彬豪,他爱动,爱肢体接触,一双眼皮耷拉像小狗儿的眼睛,在笑,还有一小撮睡翘了的头发。
没有人会不喜欢他,方书剑,二十岁的年纪,最漂亮、最惹眼的年纪,带着该有的年轻朝气,履历丰富且干净,嗓子和腰身也都很好,是值得看好的年轻音乐剧演员。
阿云嘎的成长环境给予他成熟,他总能体察照顾周围人的情绪,今年他三十岁,有很多朋友,有体面的工作,疼痛是他的老友,爱在湿冷的天气里光顾。
长沙的冬天又冷又湿。方书剑特别喜欢他。
从方书剑特别珍爱他的衬衫起,他就对小男孩的偏爱有了模糊的直觉,只是他不敢认,他自嘲自己带坏小孩,偶像该起良性作用,他不应该。
他的老友郑云龙虽然对社交心有畏惧,但总是很通透的人,他对镜头敏感,也对人际关系敏感,他把阿云嘎从酒店单间约出来。酒桌上一向狂劲的龙哥和阿云嘎碰杯,他说:“方儿挺喜欢你。”
喜欢阿云嘎的人很多,他性格好,专业过硬,在哪里都有朋友,来梅溪湖录节目,黄子和圣权也喜欢他,王晰跟他关系也不错,当然阿云嘎知道老同学不是这个意思。
阿云嘎在长沙的小雪飘摇里,喝了一口白,无奈地笑着露出他的兔牙,没有说话。
后来又一局酒桌,蔡程昱因为知道了阿云嘎的故事而哭,这个长着几颗小痣的男生,柔软敏感,对谁都怀着温暖的善意,他是个很好的人。
阿云嘎今年三十岁,早已经脱离青春期,他的目光带着疲倦的温柔,像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风。没有人刻意打听过阿云嘎的经历,他也没有以此消费过任何眼泪,他只是偶尔提及,听故事的人总觉得心惊,然后会像蔡蔡那样,对他说:“哥,你真不容易。”
方书剑二十岁,他还很年轻很年轻,他的心像春雨里的植物那样热烈蓬勃。他拉过白板,用黑色的马克笔写——“方书剑 我的遗愿清单”,阿云嘎露出一点惊讶,他说:“方方,你会唱这个?”
这个穿白色线衣的男孩,大大方方地点头,带着一点腼腆的骄傲,说:“我会。”
阿云嘎先前总觉得抱歉,他想或许是自己没有做好人家的长辈,才带着不懂事的小孩跑偏轨迹,又不忍心让小男孩的高兴落空,只好一直以沉默对待。
直到二十岁的方书剑,以这样的方式使阿云嘎知道,或许从很早之前,他已经无意间参与了方书剑的人生,现在只是后续的脱敏期,他什么态度其实并无紧要。
方书剑和他的伙伴们,大学生活少有忧虑,正值年轻漂亮的大好青春,偶尔为考评和作业发愁,好像这些已经是人生的重大困难了。阿云嘎二十岁时只身一人,远离故土乡音,他原以为苦难使他成熟于同龄人。但二十岁的小方,更有一种勇气。
方书剑在花絮里说,分组的时候除了嘎子哥的车,他没有上其他任何一辆。阿云嘎知道,他这句话不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就跟之前他说有关替补的事,只是下意识的话,并没有多余的心眼可以究寻。
阿云嘎先前防范自己说话错多,一直小心,反倒是方书剑更加坦率,他还爱跟阿云嘎拥抱,和他对视,代表他的队伍去唱歌。
在舞台上,红色衣服的四个年纪相若的少年,唱了首轻快的儿歌,却比阿云嘎预想的要好很多,他们都兴致冲冲,都怀着这样大的勇气往前跑,有人为他们鼓掌,那么多人喜欢他们的青春岁月,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阿云嘎后来看了节目组录的花絮,看见广东的梁小朋友出门玩雪,看见最爱闹腾的黄子用手机放录好的伴奏,张超和方书剑也围坐在旁边,过了一会儿梁朋杰也回来了,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气,他们唱,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音乐是很好的,艺术是很好的,阿云嘎疯狂的二十岁也完全为了艺术,每当他回想起二十岁,总有爱与音乐密不可分,这样的爱没有刻意夸耀,早已熠熠生辉。
方书剑也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是。
节目录制结束,阿云嘎站在纵横在过道里的拉杆箱中间,迎着方书剑伸长的手臂和他拥抱,在这一刻,有着大人骨架的方书剑忽然又变回了小孩,他眼眶很红,脑袋砸在阿云嘎肩膀上时,终于没忍住哽咽。阿云嘎头一回这么认真地拥抱方书剑,他一遍一遍顺小孩的后背,像郎中捏骨,捋顺他哆哆嗦嗦的呼吸。
伤感的小孩哭得喘粗气,阿云嘎捏着他的后脖梗子,用远超过哥哥弟弟的亲昵,他安慰说:“没事昂,方方,没事。”
方书剑哽着声音想说话,却呼噜出一个鼻涕泡,阿云嘎以为自己会笑,但他没有想到,原来自己也有好多眼泪。
——
前不久和同学在唱吧点了王菲的《暗涌》,这首歌真好哭,我前几天想听,搜出来单曲循环,哭得稀里哗啦
关于结尾,我说是he,它就是,我爱的cp永远不准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