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守望中华文化的小院
山脚下，守望中华文化的小院
这是终南山下千百个平淡无奇的村子中的一个。
圭峰山耸立在村头，村子就有名了，高冠水流在村边，街道就多了几分灵气，一条环山公路作了和外界相通的桥；摸得着城市的脉搏，人的衣着、谈吐也就洋气了多了，直去了山里人早先的蛮气。
全村一灿的二层红砖到顶的楼房，大都一个模样；迎面的墙上贴了瓷，显一份福贵相，背面的墙挂了水泥浆，多一份结实；硬化的路面，干净而整齐，街边停着半新或崭新的小车。
街道也和别的村子无二样；直直的来，端端的走，写井字或者并列的两个井字。街口站一株柿子树，叶子在一周前都落尽了，赫色的枝，铁骨黑墨一样刺在秋天的空中，露出了峻冷的味道，枝头的红柿子象过年门口的灯笼一样闪着温润的秋光。
总有几家人会在门前栽几株菊花，正风流妩媚勾着行人的眼；黄的如稻，红的似辣，白的如刚磨的面，粉的如怀中婴儿睡梦中的脸。玫瑰的花早凋谢了；花走了，枝的梦还在。
我今天要去的就是这个村子的这家人家：门前搭了彩棚，占了半条街，棚下摆了三几十张八人圆桌。棚下人来人往，桌上推杯换盎。
大门口，左右两个大红灯笼；门框一幅喜庆的鲜红对联。门下，进进出出脸上笑开了花的人。
今天，这家有喜事――那个漂亮小巧的姑娘要在明早出嫁了。按照沣水畔的习俗，今个儿亲戚朋友都来上门庆贺，名曰“送路”。
站在街上看看，如果在平常，这家和他家和那家简直没有一点区别；这是北方农村的最悲哀处：房子规划得一模一样，走一家而窥全村貌。失落了个性，一律了审美，强加了毫无意义的整齐，让一切“看上去很美”。
这样的房子，大都是三进：前房，小院，后房。前房为正房，小院是一片空地或一侧收拾个小厨房，后房入深较前房浅，没有前房的通道功能，实用性就发挥到极值。
我的习惯，每新到一家，会在主人的许可及陪同下，各处转转；借以了解主人之好恶，审美情趣之方向，抑或脾气禀性，以期有喜出往外的发现。
当我站在小院时，一搭眼在后房时，我的喜，出了外了。
很显然，后院的房子和前房的西方化两种风格了；如果说，前房是规划的，被动的，早先的；那后房就是随主人心的，中国风，近几年才起的。
房脊两端起了飞檐，中间是两只蓝砖雕的鸽子，体态丰盈，正款款而行，及将相遇。琉璃的瓦越过了椽头，椽头上红色，滴水和椽头相间成趣。
三间宽，九米长；入深略受限，只有四米五。中间的是厅房，左手一间作了主卧，右手一间是厨房；三间房都走自厅房进，厅房与主卧和厨房的相接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门，而各是一挂春夏两便的随手一挑的软门帘。
地面铺着青石的地砖，浸了油一样地温润光滑，配极了中式的院子。
厅房的门，四扇，漆红色，上带亮窗，中部镂成棱形，内衬纱帘，下部实木封严。左右两边是两面大窗户，风格也是中式，与房门一致。门两旁各挂了一串儿金黄的包谷。
山脚下，守望中华文化的小院
一进厅房，正面墙上，因事主今日有喜，就拿去平时挂着的什么山水画，今天是宗谱序列图，透着庄严和规矩。和宗谱图相配的是一套中式的家具。
宗谱图下，是一个长条供桌，上摆时令鲜果，装饰了几个青花瓷瓶；供桌两端各有一个四方花几。花几又称花架或者花台，在室内陈设中是一种美化环境的家具，比一般桌案要高，是专门用于陈设花卉盆景的，多陈设在厅堂、书斋或寝室各个角落，或者正间条案两侧，上置花瓶、盆花和盆景，工艺都比较精致，放置室内甚觉雅趣。
一张八仙桌，略低于供桌，四平八稳，压住一屋的神气。八仙桌，因桌面四边长度相等的、桌面较宽的方桌，大方桌四边，每边可坐二人，四边围坐八人（犹如八仙），故中国民间雅称八仙桌。亲切、平和又不失大气，有极强的安定感，这也使得八仙桌成为上得大雅之堂的中堂家具。无论厅堂装饰的典雅还是简单，甚至粗糙，只要空间不是特别逼仄，摆上一张八仙桌，两侧放两把椅子，就会产生非常稳定的感觉，如一位大儒，稳定平和。
八仙桌两侧各有一个太师椅。太师椅是古家具中唯一用官职来命名的椅子，它最早使用于宋代，最初的形式是一种类似于交椅的椅具。在明代时，将上部安栲栳样椅圈儿的圈椅称为太师椅。到了清代，太师椅成了一种扶手椅的专称，此扶手椅的靠背板、扶手与椅面间成直角，样子庄重严谨，用料厚重，宽大夸张，装饰繁缛。这些的特征都是为了显示突出主人的地位和身份，已经完全脱离了舒适，而趋向于尊严。
厅房的两边靠墙处，分别有两个官帽椅。在古时众多的中式家具中官帽椅是以其高大、简约、线条流畅著称的。虽然它的椅面、腿等下部结构都是以直线为主，但是上部椅背、搭脑、扶手乃至竖枨、鹅脖都充满了灵动的气息，几百年来如潺潺流水缓缓地流淌，端庄、大气，不管在古在今，在厅堂还是在书房，从容坐镇，安定祥和。两个官帽椅间置茶几。
厅房的东西墙上，各有一方用镜框装裱字；西墙上是“耕读传家，忠孝为人”；东墙上是“和善守信，勤俭务实”，一间厅房，十二件仿古家具，不由你不想，他的主人该是个怎样的人。淡泊高雅？书卷十足？
山脚下，守望中华文化的小院
左手主卧，正对门一幅《虎啸图》，配一联对：虎啸千山动，龙吟万壑鸣。画下，又一张八仙桌，再，八仙桌旁是两张圈椅。
圈椅起源于唐代。圈椅最明显的特征是圈背连着扶手，从高到低一顺而下；座靠时可使人的臂膀都倚着圈形的扶手，感到十分舒适，颇受人们喜爱。造型圆婉优美，体态丰满劲健，是我们民族独具特色的椅子样式之一。圈椅造型为上圆下方，外圆内方。暗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乾坤之说，乾为天为圆，坤为地为方。而外圆内方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所崇尚的一种品德，虽在处事上有所圆滑但却内在有所坚持。
主卧的床被主人设计成炕的式样，很合山脚下村子的气息。大花被上，一张炕桌，放在正中。炕桌原是一种可放在炕、大榻和床上使用的矮桌子。基本式样也可分为无束腰和有束腰两种。有些炕桌造型更矮小而精致，称炕几或炕案。现放在双人或三人沙发前的矮桌也有叫炕桌的。
山脚下，守望中华文化的小院
炕东头靠墙是四开门的炕头柜子，铜鼻金扣，古色古香；四门分雕竹、蘭、菊、梅。
我对古式家具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爱，尽管我不懂。我的QQ收藏文件夹有十几种分类，其中排在最后的一类是――古家具欣赏。我喜爱古家具散发的各种信息：沉稳，大气，秩序，规矩……
站在古式家具前，不由人会肃然起来；坐在太师椅上，不由人会威自心生。
尽管主人今天很忙，我还是利用主人一走桌挨个儿敬酒的机会，表达了我的发自心底的赞赏。主人明显地被我的赞赏打动了，“我没有别的爱好，不抽烟，不喝酒；就好古家具……木头，是我多年攒下的……请老师傅做的，光工钱花了两万一……难得有一个赏识的人……”
“漆古家具主要是两样：桐油和生漆；桐油防腐，生漆防潮……我爱看《我在故宫修文物》……”
“……这是中国文化……”
我借机赞赏，主人乘机科普我。
你怎么也不能把他和中国古家具联系起来，你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走进人群一定会被淹没的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一开口就谈中国文化。你万万想不到，他不但谈中国文化，还花精力，舍心血，实践中国古家具文化。
我想象得出，一天劳作之后，坐在中式房中的中式椅子上，他的身与心是放松的；睡在炕上，梦是有蘭花的。
一个有品位的人，仅凭衣着、相貌、出身来判断，还是会失偏颇的。
西式家具让人放松，自用居多，对内；中式家具令人紧张，应酬成分重，对外。
西式家具，是一种工具。
中式家具，体现一种文化。
工具，用完就没了意义。
文化，是一种精神的持续经营。
当今，中国的文化在西方文明渐进四十年之后渐微，重新被国人认识，但认识多陷（限）于所谓的文化人、学者之中。
所幸，在秦岭脚下，还有一介布衣，怀揣着，抱守着，向往着并难得地实践着一份中国文化。
致敬，向一介布衣！
写于二O一七年十一月四日夜
山脚下，守望中华文化的小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