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化的炮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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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二十六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得第一次放炮仗的情景。
那是年后不久的一天正午,天色湛蓝,万里无云,对面黑白相间,原来山梁上的积雪早已融化,而山谷里的却还残留。是日,正是:惠风和畅,万物弥新。
我找人要了一根烟,点着了,便左手擎着炮仗,右手用烟头去触碰。一连好几次,都不得成功。最后所幸不像前几次那般蜻蜓点水,实实在在地挨着了。耳中只听得“嗤嗤”直响,随后在我来不及脱手时,那炮仗便炸开了。我的左手被气流冲击得隐隐生疼,大拇指的指甲盖被火药“催”黄。如同晴空霹雳的一声巨响,令人振聋发聩,声浪传递到对面严家的山崖上,变为回声又返还回来。
为什么反应不及呢?因为那时候的炮仗完全是手工制作的,炮捻子和炮药皆用了烈性炸药,一点就燃,完全没有留给人撤到安全范围的时间。
每到过年,小孩子除了拿到压岁钱,穿上新衣服之外,最开心的事便要数大年初一早上挨家挨户去捡炮仗了。
按照传统,除夕之夜必定要放炮仗,乃是为了辞旧;大年初一早上,也必定要放炮仗,则是为了迎新。而且起得越早越讨喜,越吉利,预示着今年人勤地不懒,有个好兆头。
我们几个小朋友(都是小男孩)去年(也就前几天)就相约妥当了,赶个大早,上人家门口去捡炮仗。
一串鞭炮,由一百多个炮仗组成,头靠头排成两行,用极细的绳子系在一起。一旦点火,总有个别炮仗还没来得急点燃炮捻子时便被炸飞,我们捡的便是这一类。出门一趟,兜里总揣着十几个回来,拽着两头使劲一掰,把里面的炮药倒出,聚沙成堆,然后抽一支火柴引燃了,轻轻一抛,只听“呲”的一声,明亮的淡蓝色的火焰腾地升起,同时伴着一股烧焦的火药味道。
我们边开怀大笑起来,拍着掌,顿着脚,转着圈。你看,年幼时我们多么容易感到满足,快乐竟然如此唾手可得。
很明显,这是商品鞭炮了。
商品鞭炮和手工鞭炮有两点不同。第一,外包装不同。商品鞭炮用薄毡一样的毛面纸卷成圆筒状,底部用特制的沙土密封,上头还留有小孔,用来安置炮捻子。手工鞭炮则通身用纸张卷成,一般是书纸。我曾经也拆过无数个,那炮仗卷了一层又一层,倒像是秦腔丑角戏《拾黄金》里面说的那样。底部用黄泥塞了,上面不用封闭,只把炮捻子装好,一起卷了,因此炮身很细,且满身一圈一圈的字。第二,所用炮药不同,这也是最大的不同之处。商品鞭炮中倒出来是灰中带蓝的火药,而手工鞭炮则使用了红色的炸药,闻着就有一种刺鼻的辛辣味儿。
上世纪九十年代,农村还十分流行集体劳动,通常是兴修水利,建设农田。有时候需要逢山开山,遇沟修桥,那么则必然用到炸药了。我小时候就有这样的经历,村里所有的男男女女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还有的推着独轮车,集中到一块儿,挖山填沟,平整土地。山体太大,则需要在山腹中打一个洞,把炸药放进去,然后由专门的人前去引爆。
只听“嗡”的一声巨响,山体炸裂,碎石奔走,霎时烟尘四起,鸟雀惊飞。等烟尘散去,大队长只一挥手,众人便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那年头大家都极其贫困,全凭参与集体劳动,挣得一点工分,以之当钱来用罢了。
恰巧我唯一的这次集体劳动的记忆地点就在桥子屲。而关于炮仗和炸药,我还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也曾发生在桥子屲。
桥子屲有个人叫虎林,虎林还有个弟弟,那时他们几个小孩子趁着大人们到山下兴修水利去了,便到一个做炮仗的人家里去玩耍。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几个人相互怂恿,便踩着凳子从窑洞里的一个老旧柜子上拿下装火药的罐子来。不知谁没有留神,弄出了点火星,发生了爆炸。几个小孩子伤得都不轻,当时不省人事,昏过去了。虎林的兄弟上衣兜里装着一枚银元,结果那银元被炸得飞了出去,直插进了脑袋,当场罹难。村里人听到巨大声响,忙忙地从山下往回赶,已是回天乏术,只得草草埋了。
小时候,村里就有个专擅此道的手艺人。大家都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他干这个营生,大约纯属个人爱好罢了,但却留给我们小孩子无穷无尽的探索的乐趣。
我们经常跑到他居住的窑洞去看望。窑洞开口向西,里面光线暗淡。他盘腿坐在炕上,少言寡语,一心一意地做着自己手头上的活计。我们请求他为我们卷炮,他也不吝啬,只是命人传出话来,叫我们提供纸张。于是大家飞快地跑回家,央求家里人将叔叔伯伯中小学念过的课本找出来,好让我们拿着去赶制炮仗。
那时候没有3D打印,也没有激光打印,只是简单的针式打印,所以书本上的字有时候印得深,有时候印得浅,并且留有淡淡的油墨味,闭上眼都觉得空气中满是甜香。每发新书,总要把头和脸埋在书页里,贪婪地嗅个不停。
如今,二十六年过去了,我仍记得当时手工制作的炮仗,那可都是有文化的炮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