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我爱你。

你在屋外的黑暗中洗脸

——空中，粗糙的星星在燃烧，

而星光是斧刃上晶亮的盐。

星盐溶解在水里，冻水逐渐变黑。

你探入双手，寒冷便溢出了桶外；

黑夜愈加纯粹，而不幸更咸。

真理和恐惧抱在一起，

跌向大地和永恒的睡眠。

                                        ——曼德尔施塔姆

11月20日，北京市的天气预报和短信上都说有雪，后来是有雨，然后又是雨转雪。当我还在外面的时候，一直是极细极细的毛毛雨。

我想把这些寒冷写下，把我在寒冷中的脸和眼神写下，把我在路上的大脑写下。以致，我在手机上记下了零星的句子。

可是，当我回到家，我就忘了去做这件事，我在想着，等等吧。

终于，当我提起笔，我被自己那股要冲出来的写些什么的欲望打败了。我想写下这一切。

当我初翻开书，读到这句的时候，当我七年之后又久违地走在相似的寒风和冷雨中的时候，当我今天口中念叨起，北京，你是一座怎样的城市呢，你会是我的城市吗？

我坐在公交车上，比外面的温度高了不少，以致大大的窗玻璃上有雨加哈气似的薄雾一般的霜雾之感的极为细小的水珠。这样的话，路灯的灯光看起来是那么地温馨和美，以致我拍了几张照片，这条马路我太熟悉了。夏天，我妈妈来看望我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住地下室的时候，我们从亲戚家走一段路，到学院路北口的公交站牌，然后坐车，然后再走一段路，就到了我住的小小地下室。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想的是什么，就是对人生什么概念都没有，随波逐流的感觉，但是妈妈爱我啊，和我住一起，还给我做好吃的饭，用我小小的电饭锅，也是妈妈买给我的，现在还在用。我喜欢喝鱼汤，就给我一条做乳白色的鱼汤，一条做有味的红烧。教我做饭：炒蔬菜的话，绿色的蔬菜只服蒜子，拍就好了，如果太干，就加点水，就这样炒蔬菜，加点盐就很有味道了。最喜欢吃的还是蒸鸡蛋。小时候家里的柴锅煮饭，打好鸡蛋放盐放香油放在一手掌水深的米上就行了，刚开始一定要大火烧，烧开了焖一会再加个柴草把子就会有锅巴的香味了。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煮的蒸鸡蛋底下会有一块白白的块块，稍微咸，却下饭。怎么我蒸鸡蛋的时候，完全没有了。我现在27了，突然有一天，我才明白为什么，是因为，小时候，父母都很忙，各种活，打鸡蛋也只是稍微打一下，不用像我现在这样，使劲打，还要打出沫沫。

扯得太远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写下这一段的时候就一直想哭，眼泪也不停地往下掉。明明我只是想写一下，我住了五六年的路，今天晚上，别人送我的这本书，说要给我鼓鼓劲。我读到开头的一首诗，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就，特别怕冷的我就想出去走，走个三四站路回家，回到暖气也不暖的家。刚好我下车的那站是我和妈妈一起走一段路会坐车的公交站而已，学院路北口。为什么叫学院路，因为这条路上全是大学啊，因为我的亲戚也住在其中一座大学里啊，可是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读到这首诗，我突然明白了，我师傅一直说的世界之魂啊，诗歌之魂啊，通灵诗歌啊。我一本诗集也没有买过，有两本还是别人送的，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和诗歌，诗歌把我拒之门外了。我知道诗歌里面，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个气，贯通又神秘的气，意想不到又能打开新大门的钥匙，一种拐弯抹角的新奇感觉。而我一直觉得就是那个，即使写诗，我也是一直在往那种感觉上靠拢而已，这我也知道，所以总是默默地在远离诗歌。

上一次，对诗歌有点感觉，还是那首李建的，一首，他们家的孩子在竹篮里，被挂在房梁上，还有绿油油刚洗完还有水珠的南方青菜，土生土长的青菜。

这一次，我终于理解了一点点。诗歌给我的感觉，那感觉真奇怪，每一个都认识，每一句都在嘴里咀嚼，可是，读完了，一片空白，头脑里只是轰隆的一声。什么都忘了，只有什么东西扑面而来。像是有一个新世界的感觉，另一个次元，就在公交车的外面，在土地里，在这一次的寒风冷雨中，在寒风冷雨中的大地，在大地上走的那个我的心中，它在对我说，我爱你。我听见了。

上一次五六年前的寒风冷雨还是我上大学时，上进的我从图书馆看完书回来，那天是我的生日，走在郊外的，寒冷，孤寂的雨中，分外地感慨，我就写了一篇文章，总之是各种孤独，又加上自己生日，就格外感慨。记得写完放在QQ空间里，有一个学姐还让我加油，那感觉一直记着，今天又这么碰巧是一样的情境。人生也走过了好几年，没有什么太大的好转，可是心情完全变了，感觉完全变了。确实是孤独，可是这孤独碰到回忆和诗歌，可是这孤独碰到点滴温暖人心的事就不得了了。

就像开头说的，我爱你。是对这走过的所有的路，对自己，对所有的自己，和对心中那股明晰的感觉说的。是对着所有遇到的人，所有看到的美景，是掉落到头发上的黄叶，滴到脖子里的雨滴，是对那个骑着摩托车，在十字路口遇到一声冷风就猛的一声大叫的人，这大叫真让人警醒。是那个，经过这条熟悉的路，想到有一天，有人躲在一个墙角后面吹笛子，是这个害羞地不想打扰别人，心声却被我听到的人。

是栏杆上极细小的雨滴集聚成的水滴反射到路对面的黄色灯光，说爱你。是对着我孤单时，逛马路，认识的每棵树，冬天，路灯下，他们漆黑又默契地像一幅画。有那么一刻，我看到整条街上的树，像是突然认识了他们，他们都在和我打招呼，他们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土地上扎根，对着天空伸展歌唱，每一个都如此地不一样，充满了自我意识。即使被园林工人修枝，但依然不妨碍他们的美，以及，我其中喜欢的一棵树，今天再看他，觉得长高了。

这样说真是浮夸，可是，我就是爱上了所有的事物。就像之前一直对这座城市没有什么感觉，就像前几天突然对自己说：我怎么会对北京没有感觉呢。当我站在景山的山头，看着北京城，心想，啊，这就是我住的北京啊。啊，我真的不了解你。我了解的只是我住过6年的学院路，我认识又分离的朋友，同事。我交往的朋友，我遇到的人和事，我走过的路边经历的种种。冬天被雨打湿的我，和落叶，和倒在落叶堆里面的白色单车，都是雨和风。

狂风、暴雪、闪电

雷鸣一齐袭来

我来不及找地方躲

只能紧紧倚靠一面下

风处的墙，任这些

疯狂的东西从我

头顶咆哮而去……

——摘自此时手中的书《冰雪纪行》封面

风真是冷啊，可是我在往前走，黑夜真是冷啊，路上都没有几个行人。我已顾不上我的头发，只能把我的围巾再围紧一圈。我想感受这黑夜和冬天。我想感受此时此刻，突然的静谧，心中没有再多言语，舌头在口中打转，麻木。我想不起再多爱和恨的纠缠和失望和疑惑。只是静静地走过相似的孤独，说着爱的语言。

因为，我知道了我自己。就像这书的作者赫尔佐格说的：即便这件事疯狂又毫无意义我也要坚持到底。1974.12.11。

又想起了我经历的真正黑暗，是在一条隧道和我住过的地下室中。但是，让我记忆深刻的还是，关灯那刹那，虚无的黑暗，和早晨门口那真的像黄金一样的晨光突然出现在生命中。

很多时候，我无法控制我写出来的文章，它不知要往哪个方向发展，时而平静，时而让人崩溃。可是，这就是我坚持的意义。因为我想看看它是什么样子，它美不美。它有没有说出，我爱你。

1:21 2016/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