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卷十二·三十·粉蝶）

琼州书生阳曰旦，某次出海遭遇飓风。

危急关头，海面漂来一只空舟，小阳大喜过望，抢在翻船前一跃而上，总算抓住了救命稻草。饶是如此，风浪越来越大，吓得小阳不敢睁眼，索性伏在舟中听天由命。

不知何时，小舟漂到一座岛上。岛内有村，村里有宅。小阳走到门前，隐约听到幽幽琴声。恰在此时，门里走出一个婢女，见到小阳先是一惊，接着转身返回。稍后，又走出一位少年，惊问道：“先生从何而来？”小阳如实应答，随后自报家门。少年笑道：“原来是我姻亲。”当下邀入厅堂。

堂上坐着一位年轻妇人，彼时正在调试琴弦，见有客来，忙起身回避。“娘子不必见外，来的是自家人。”少年喊住女子，向她介绍小阳。女子点头说：“是我侄儿。”转而询问小阳：“祖母身体如何？你父母多大年岁了？”小阳答道：“父母四十多岁，都挺好；祖母年过六旬，身子孱弱，走路要人搀扶。小生没听说自己有个姑姑，还请夫人明示。”女子应道：“等你回家了，就对他们说‘十娘问好’，那时自会知晓。”小阳称是，转首问道：“姑父贵姓？”少年答道：“我姓晏。此地叫神仙岛，距琼州三千余里。”说罢，命婢女摆酒设宴。

待酒足饭饱，夫妇领小阳参观花园。小晏讲道：“岛上冬暖夏凉，繁花常年绽放。”小阳赞叹：“真是人间仙境！等我回去把家人接来，可以和姑夫作邻居。”小晏笑而不语。

一行走入书斋，案上摆着一把古琴。小阳求请演奏。小晏轻抚琴弦，弹奏一曲“天女谪降”。小阳拊掌慨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侄儿能学否？”小晏应许，教了几遍指法，让他自己练习，又安排婢女粉蝶在旁侍奉。

小阳学习三天，不仅掌握了琴曲，捎带着把粉蝶也勾搭到手。

夫妇瞧出端倪，私下找粉蝶谈话。小阳预感不妙，躲在窗外偷听。小晏率先讲道：“早说你尘缘未灭，偏来求我度化。今朝如何？”十娘劝道：“凡心一动，便成不得仙。事已至此，索性送回人间，给我侄儿作媳妇。”小阳心下一喜，忙又跑回书斋。

自那以后，粉蝶再没出现。

小阳在岛上住了十几天，心里思念家人，便想借船返乡。十娘讲道：“来时的小舟仍在岸边，我再助你清风一缕，不出一日可抵琼州。侄儿不急着娶媳妇，粉蝶会去找你。”

离别之时，小晏送来一把古琴；十娘赠他一袋草药，叮嘱说：“回去给祖母服用，药到病除。”小阳连连称谢，随后登舟辞行。

沿途海风习习，小舟急速前行，于次日清晨抵达琼州。小阳回到家后，才知自己已离开十六年，原来岛上一日便是人间一年。祖母病势沉重，用过草药旋即康复。小阳讲出岛上见闻。祖母潸然泪下，徐徐道出十娘身世。

原来，十娘是祖母幼女，早年与晏家公子定亲；公子十六岁时，进山修炼，从此杳无音信；十娘守到二十岁，无疾而终，于今已有三十多年。

祖母怀疑十娘没死，叫家人打开坟墓，棺中果然空无一物。

小阳听信十娘之言，在家足足等了一年，始终不见粉蝶上门，只好托人说媒。正巧邻县钱秀才家里有个女儿，名叫荷生，虽然长相漂亮，奈何命运多舛，先后折了三个未婚夫，十六岁了仍未出嫁。两家敲定聘礼，随后过门成亲。

新婚夜里，小阳仔细观瞧，荷生面相竟与粉蝶一般无二；问及前事，则茫然不知。掐指算来，粉蝶被逐之日恰是荷生诞生之时。

小阳时常抚琴，每当弹奏“天女谪降”，荷生总会目视远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