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我曾陪着我姥在我太姥的坟前一同怀念她去世的妈妈,看着我姥在坟前痛哭流涕,那种对母亲的怀念与不舍是我那个年纪无法理解的。我用力的拉着她的手喊着姥啊你别哭了。这一幕发生在二十年前,我姥刚刚年过半百,而如今,七十多岁的她已显得老态龙钟。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不愿回到她的身旁,不是没有感情,反而恰恰是因为有一种感情在里面。我看着她一年一年的变老,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的失落,我不忍心看着我的亲人就这样老去,尽管我知道这是我改变不了的事实。再一个自己一直没有能力去改变她的物质生活,也无法去提供帮助和担当。所以,我总是喜欢去逃避。用外界的因素去干扰我对亲情的思念与向往。
从我记事开始,我姥就一直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在我的记忆中她好像多少有些才华的样子,总是喜欢和我姥爷写一些手抄诗然后对比谁写的好看,还经常哼唱一些过去的民谣,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是她曾经很喜欢的歌,我听着她哼出来的旋律脑海里总会出现一幅画面——一群孩子围绕在她的身畔叽叽喳喳。现在每当我想起她的时候都会找出来听。生活中她喜欢去凑合去将就,一件事物可以被她发掘出多种用途,家里堆积的很多陈旧无用的东西也一直不肯扔掉,还喜欢经常挪动家里的家具,每次回到她的地方,屋子里的陈设总会和之前的不一样。特别唠叨,有时唠叨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我曾在青春叛逆期的时候对她的唠叨厌烦无比,甚至还会与她大吵大叫。她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我妈是老大,我是她最大的外孙,她看着我一点点长大。我对她,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她与我姥爷年轻的时候从农村出来开始做买卖,一点一滴的积累逐渐置办了各种家业,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的确算是第一批富足起来的人。但一生节俭,从不乱花一分钱。那一年,哇哈哈AD钙奶火遍大江南北,那些能够捧着一瓶酸奶的小孩子总会迎来我羡慕的目光,然而我的这种渴望总是被节俭的她而拒绝,我只能拿着几根油笔芯插在瓶子里假装我在喝酸奶,吸着吸着我把笔芯里的油全吸到了嘴里,我带着一嘴蓝哇哇的笔油哭着向她求助,她就给我刷牙漱口。年少的我是多么的无知。
小时候经常会在她家里住上一段时日,幼儿园的时候有那么一次我没带换洗的衣服,她不知道在那找来了一个背带裤,背带扣居然还是坏的,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解开。她好像并没有考虑到我上厕所的问题就那么随意的给我穿上就把我送去幼儿园了,直到我想上厕所的时候怎么解也解不开,好像连幼儿园的老师也束手无策,最后的结局就是我带着一身的尿骚味回去了,还好那一次不是要拉屎。这些奇葩的回忆都能说明她是个不舍得花钱的人,但是也仅仅在这种小事上。在我十岁那年,我们一家三口搬离了绥中,再见到她和我姥爷的时候我已经十三岁了,她看着个子高高的我既是高兴又是伤感。一转眼她的大外孙子都这么高了,她用一种近乎凝噎的口吻问我你为什么不给姥打一个电话呢,你难道不想我吗?那个时候的我很难客观的回答这个问题,正是疯狗一样到处玩耍的年纪,没有太多的心事,也不太懂得思念的那种感觉。只是一种纯纯粹粹的单纯,单纯到像个白痴一样。
再后来,我每年都会回去一次或者好几次,五一十一的长假,甚至是回去过年。她的膝下有了越来越多的孩子,我二姨的儿子,我三姨的闺女,还有我舅的儿子,我舅在离婚后他的儿子就一直交给我姥来抚养,我姥抚养着她的这个孙子至今。每当我离开的时候,她都会塞给我几百块的零花钱,让我回去过上一阵相当富足的生活,还会在门口呆呆的看着我,喊我回头再多看我一眼,她的这种依依不舍让我归家的整个途中都充满了账然若失。直到现在每次我回去再离开,心里都会充满这种感觉,一直要到回去后的好多天才能逐渐淡化,这种相聚后再分离的失落同样是我今天所难以接受的。
我的初中时期正值中性风格的流行,我喜欢那种熨得笔直的头发,就像刺猬一样,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忍着烫手的痛觉把头发熨得参差不齐才去上学。这种杀马特的行为今天回想起来我也只能哑然失笑。一次假期,我仅仅带着一个熨板就回到了我姥家,当她欢天喜地的开门迎接我后,以为我手里的口袋装的是书,接过来高兴的夸我爱学习,当她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个熨板时瞬间生气的把东西扔在了地上。这件事是她长久以来批评我的素材之一。
许多年过去了,我几近而立之年,她常常忧心我的婚姻之事,希望我早日成家。我早已习惯了她哀怨的口气,心里懂得那是她给予我的一份关爱。每个人成长的过程就是走向孤独的过程,多年以后,没有人会记得你童年的模样,也没有人再会给你同样的关心,甚至为了你的事忧愁到深夜里辗转反侧。这些爱,都是人生中不可重现的光景,也是我们一生中唯一的,不可再生的爱的温暖。
剧场里的舞台,花脸老生的长胡子,还有老旦手里的拐杖,青衣头上的凤冠,二胡,中阮。这些都是我姥爷一生的艺术情怀。尽管他没到能把这种艺术形式演绎得炉火纯青的地步,但对京剧的这种喜爱,是伴随他一生的。
我17岁的时候喜欢上了吉他,可以用疯狂来形容,坐在教室的后面抱着扫帚把自己幻想成黄家,后来毅然决然的踏上了自学的道路,最后终有小成,了却一番心愿。我一直不解这种对音符与节奏的敏感源于何处,我爸我妈没有一个人喜欢音乐。仔细想想,这份基因,应该源自于我那热爱京剧自学二胡的姥爷。
我姥爷有个录音机,里面总是放着孟广禄于魁智的京剧。蓝脸的窦尔敦和被嫂娘养大的包拯几乎席卷了我半个童年。在那个没有无损音质的年代,录音机里发出的声音相比于现在简直就是渣渣。早上起来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下午休息的时候,包括晚上临睡的时候,他都要抱上录音机听上一会,嘴里还跟着哼哼。偶尔会发出哈哈哈的笑声,我知道他在模拟舞台。在那个县城的街角,每天聚集了大量的人,有的扭秧歌,有的唱京剧,我姥爷那时住在附近,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每天雷打不动到场参与京剧户外活动,久而久之成为了类似现代乐队里主音吉他手一类的人物。他坐在C位,腿上垫块布,有时抱着京胡有时抱着二胡,在那拉的陶醉不已。周围的又是镲片又是大鼓又是中阮,都跟着他走。我时常抱着他的胡琴模仿他的样子,看起来惟妙惟肖。他觉得我有天分,给我搞了一把小的二胡,我坐在人群中间,翘着和他一样的二郎腿,膝盖垫着和他一样的布,在不识音律不懂乐理的情况下坐在那摇头晃脑,滥竽充数。周围的人纷纷驻足观看,都以为现场那悠扬的琴声是出自于我手。
他早年搞过批发,开过糖厂,开过中介所,后来还开过网吧和游戏厅。我第一次玩反恐精英1.0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玩得那么开心过,不用担心时间,不用担心花钱,那是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感觉。
他一生勤劳,本着不弱于人的格言奋斗半生。奈何命运多舛,人生多难,在历经了各种事情后,在人生的夕阳中守着他的孙子一天天长大。我自幼得他喜爱,幼儿时期中规中矩的作业本曾被他揣在兜里,逢人就拿出来显摆,我总是喜欢跟着他出入各种民间京剧团,看着那些大人们在那唱来喝去,也喜欢跟着他四处玩耍,在广场看他们跳着属于中老年人的舞蹈。相比于我爸对我的那种严厉,我更喜欢跟他在一起的这种轻松和快乐。如今他已经古稀之年,家里的所有都有他来操劳,身体还算硬朗,讲话多幽默,心态也很平和。喜酒好肉,人未到肚子先到的那种身材。后来得了一次轻微脑梗,身在大连的我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坐立难安,随即回去之后看到尚无大碍的他才稍稍放心,借此被我强制戒掉一切酒类及油腻,想来也有些时日没打过电话回去了。
我对他的感情和对我姥的感情一样,我是在他们的疼爱下长大的,虽然成长过程中无数个关于他们的画面大多记不清了,但这种亲情,这种每当想起就会被触碰神经的这种敏感是最能说明问题的。关于他们,我有一个愿望,就是让时光回到过去,让我再看一眼他们曾经年轻时的模样。因为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逐渐老去的无能为力,真的让人痛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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