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叶芸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理事会2024元旦征文活动。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和心灵，把命照看好，把心安顿好，人生即是圆满。”
——周国平《把心安顿好》
01
100多人的会议厅里济济一堂，职称升级竞聘正在火热进行中。
一位身材娇小、40多岁的女子轻快地走上了发言席。还未开口，先是展颜一笑，那淡而温婉的笑容，瞬间让这张大众脸焕发出一种令人很舒服的敦厚气息。
“大家好，我本次申请竞聘的是专技六级岗……”平静而温和的女声却似乎有着莫大的魔力，令台下立刻鸦雀无声，转而又响起了一片叽叽喳喳。
“六级岗？她竟然不报五级？！”这其中声音最大的是周荣，睁得圆溜溜的眼睛生动地展现出了她的难以置信和莫名惊喜，台上名唤叶芸的女子可是她唯一的竞争对手。
两人同年出生、同年工作、同年评上高级职称，而且 ，叶芸的爱人是她们这个单位的上级部门的机关党委书记，叶芸和单位同事的关系又都不错，不像周荣刀子嘴得罪过不少人。这场竞聘是打分制，群众打分和领导打分都占着不少比例呢，尤其是领导打分。这对周荣可是大大的不利，她其实已经很聪明地预料到了自己的败北，不单是她，大家其实也都预料到了，然而……
“你跟钱有仇啊？好不容易新领导不怕麻烦，把我们从吃最低档的大锅饭中捞出来，给了我们竞聘的机会。五级，你可是十拿九稳的，你报啥六级啊？！你是搭错了哪根神经啊！”好朋友王红苗气得跺着脚骂叶芸。
叶芸却只是憨憨地笑：“哎呀，我只是为个心安啊。没事的，也少拿不了多少的。”她还反过来安慰红苗。
红苗气得直翻白眼，却也无可奈何。没办法，叶芸天生就是这样的傻人。
这一让，一直到三年后，有老同志退休，叶芸才上了五级。有个题外话必须得说一下，在叶芸上五级的竞聘中，周荣四处为叶芸拉票、说好话，虽然那完全是多余的，可叶芸知道之后，还是蛮开心的。
这耽误了的三年，少拿的可不是一点，“吃一堑长一智”，这下叶芸该长点记性、变聪明点了吧。然而，叶芸的傻气却如永不干涸的泉水，汩汩地继续向外冒着。
02
2018年，国家体制改革，叶芸所在的单位实行垂直管理。消息一传出，外借的人员立刻像夜鸟归巢，迅速回归，抢占好位置。
其时，叶芸在工业园区分局任业务副局长，踏实肯干的她是妥妥的顶梁柱，而且一把手局长新来不久，对各项业务都云里雾里。所以，当一把手局长提出来请她帮帮忙、迟点走的时候，叶芸的傻气又冒出来了，她眉头都没皱就答应了。
这忙一帮就是两年，等到2020年，叶芸回归本单位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不过，稍微动用一下她爱人的关系，在随后展开的干部上岗竞聘中，她还是可以谋得一个理想位置的。
可惜，叶芸的傻气还没有冒完，她竟然放弃了竞聘。
当红苗又恨铁不成钢骂她的时候，她却理直气壮：“哎呀，你看看单位里的干部岗位那么少，回来的干部又多，再加上原先单位里的干部，僧多粥少的，我这从外面回来的，跟人家争什么争呀？争到了也不能心安理得，何必呢？再说我年龄也不小了，让年轻人去干吧。”
其实，叶芸只要再好好干上几年，再上一个台阶还是大有希望的，然而……对于这样的自毁前程，红苗除了摇头叹气又能如何？人啊，唯有自渡。
后来，领导考虑到一个部门人少事多，且有大量的上下协调沟通事宜，想把叶芸放到这个部门，叶芸爽快地答应了，于是乎她整天又跟着主任忙得不亦乐乎。
红苗看不下去了，她撺掇叶芸找领导调换岗位，叶芸却说：“那怎么好意思啊？我走了就剩一个人了，还不累死了。其他人看到这情况，也不会有人愿意来的。算了，我就干着吧，直当减肥了。”
“你又不是领导，这样咸吃萝卜淡操心干啥？”王红苗斜睨着叶芸。
叶芸却一本正经：“我开不了口，我心里过不去。”
唉，这可真是傻得不透气了。红苗也司空见惯，懒得多说了。
这一干就是一年多过去了，某天一个文件从天而降，要求叶芸这个部门的工作人员必须是党员。可叶芸是非党人士，领导又考虑把她安排到一个业务科室，尽管这个科室的主任是公认的难以相处，尽管叶芸也想工作清闲些，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叶芸以自己的高度配合和善解人意、不争名夺利，和这位主任相处融洽，和大家一起把科室工作干得风生水起。
03
叶芸不但在单位傻，在家也是傻得要命。刚进婆家门，她就开始冒傻气。婆婆家经济负担重，爱人的钱都补贴了家用，结婚的时候连家具都是借了朋友2400元买的，其它电器产品啥的都是叶芸娘家陪的。
可是，就在这当儿，小姑子买户口差了3000元，叶芸二话没说向自己的老爸借了钱给婆婆。好朋友怪她傻，叶芸却振振有词：“买了户口，公公退休，小姑子才好顶职。不然，小姑子只能在农村苦一辈子了。”
这一开了头，以后的傻更是源源不断。小姑子盖房，小叔子开店、结婚……掏点钱是应该的，可叶芸他们却是大把大把地掏，那时候工资才多少一点呀？然而，她宁愿自己省吃俭用，多少年不买一件新衣服。
叶芸不但自己傻，还言传身教教儿子傻。儿子上幼儿园被小朋友在脸上抓了三道血口子，加上医务室医生涂上的红药水，整个脸一眼看去一片红，她接到儿子的瞬间，连吓带心疼，眼泪都下来了。
可是，面对着说话都不利索、连连道歉的小老师，和同样满脸愧色不停说着“对不起”的犯错孩子的家长，她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责备的话，更别说要求赔偿了，她只是关照家长：“以后一定要把孩子的指甲剪短”。围观的人都觉得她好傻，然而有什么办法呢？叶芸就是傻。
叶芸的妈妈有两句口头禅：“吃点亏心里踏实”“阎王爷还喜欢勤快鬼呢”，也许是听多了吧，它们在叶芸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她也常常对自己的儿子这样说，她教儿子谦让，她教儿子勤快……这在当今世界似乎很不合时宜呀。可叶芸却觉得只有这样做了心里才舒服，她做的不合时宜的事情多如牛毛。
叶芸的爸妈严重重男轻女，家里拆迁，300多万的拆迁款全部给了唯一的儿子。“嫁出门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女儿是人家人，钱不给女儿，应该！可是，后来，儿子做生意破产，欠了一屁股债，爸妈却让女儿们掏钱帮忙。这逻辑上就过不去了，你凭啥让人家人帮你呀？妹妹一言不合和爸妈翻了脸，从此不登门。
叶芸呢？当时刚给儿子在省城买了房子，不但没钱，还欠着贷款。可是看着父母着急上火的模样，硬是与老公一起贷了一大笔款给哥哥，这钱至今都是叶芸夫妻在还着。
去年春节前，父母双双阳进了医院，叶芸夫妇不顾自己刚刚阳过，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立刻赶去医院精心照顾。
为啥这样做？叶芸有时候也会问自己，片刻之后，她就会笑起来：“为着心安呗。爸妈怎么做，那是他们的事。我作为女儿，必须把我应该做的做到。”
04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好像是“40岁之前的脸由父母负责，40岁之后的脸由自己负责”，叶芸的傻气也将她这张平凡的脸塑造得有了自己的特色，那么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叶芸的儿子在香港读研究生的时候，和同班的一位女孩看对了眼。可女孩的爸爸怎么都舍不得小棉袄远嫁千里之外，怕女孩受了委屈无处倾诉，真可怜天下父母心呀！而叶芸家所在的经济大省，对于两个孩子的发展比女孩家强了n倍，去女孩那边安家是不现实的。女孩的爸爸也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严厉要求女孩拔慧剑斩情丝。
叶芸和老公商量之后，通过儿子给也许可能的亲家传了话：“请不要忙着拒绝，可以先过来考察考察呀。”
结果，一面之后，女孩爸爸的态度180度大转弯，不但支持孩子的恋情，更是在后来孩子们买房以及结婚的时候捧出了多年的积蓄。
啥原因？就是叶芸夫妻这张脸呀，女孩爸爸说得直接：“一见到你们，就知道你们是厚道人，女孩儿嫁过去绝对可以放心，离得再远都没事。”
可以说是傻，成就了儿子的这门婚事。叶芸开心之余，在傻的道路上就更是绝尘而去、一路狂奔了。
说起来，因为这傻，几十年来，是少了不少收人，又多了不少付出，更好的前途也断送在这傻上。可叶芸却很满足，乐呵呵地，每天笑不停。
如今，两鬓斑白的叶芸已经退休了，每当回单位，同事们热心地端茶倒水，她笑；就算是在街上偶遇，同事们也会远远地热情和她打招呼，她笑；看着爸妈看到自己时那慈爱的笑容，看着老两口思维敏捷地斗嘴，她笑；看着老公忙里忙外，抢着做家务，把自己宠得像个孩子，她笑；看着小姑子、小叔子家家其乐融融，自家偶尔手头资金周转不过来，他们二话不说就送了钱来，她笑；看着儿子小两口热热闹闹地打闹、亲亲密密地互相关心，她笑；儿子忙了一整天，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她心疼地说了一句：“我儿子辛苦了，下次再忙也要把饭吃了。”视频那头的儿子却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辛苦的？比起人家风里来雨里去的快递小哥啥的轻松多了。”她看在眼里，笑得更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