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父亲 雾中茶语
品味父亲 雾中茶语
父亲现在的话很少,跟我坐上半天,也不会主动说上一句,表情平静,木木地看不出任何变化,我寻找一些话题,他也总是极省简的回答,这时候我的心就一阵阵地发紧,父亲老了。
说起来,我也是一个有十几年父龄的人了,做了十几年的父亲,心头发热的时候,也与儿子交流一些自以为必须告诉他的东西,但大多都结束在儿子不耐烦的眼神中。这时我的心头也总会涌起一些莫名的滋味,也总是这时才想起自己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农民,几乎没有什么文化,太简单也太平淡。以前总觉得父亲的话很多,且没有太大的意义,甚至平淡和肤浅,无非谁家的孩子干了什么,你应该怎么之类的话……等我大学毕业要去单位报到时,父亲又很急切地跟我谈了一次话,现在只记得一句:“你是公家人了,公家的事要尽心去做!”我已经长大,我懂的东西,父亲这一生恐怕也不会明白的,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从此,天各一方,也很少去仔细地品味父亲,父亲对于我似乎只是一个概念,一个小时候供我吃穿用度的家长。等儿子慢慢长大,我才突然发觉,父亲是一种具体的情感,是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我的一切;父亲是一种液体,一直流淌在我的血管之中,弥漫于我的生活空间,就像暂时休眠的火山,其原有的炽热从来都没有静止。
年少时,父亲的话很多,内心总有许多的不耐烦,等发觉父亲的话少了,对他的品味反而多了起来,而且总也拂抹不去,愈来愈浓,愈来愈重。父亲是那样平凡和平淡,平淡的有几分深奥,像一本古旧的藏书,每读一遍,就有一些新的感悟,有时候也会突然觉得父亲是一盏醇醇的功夫茶,慢慢地品味,喝得多了也会醉人。其实,父亲也很伟大,虽然平平淡淡,但平淡中却蕴含了那么多的奇迹,就像一渠平缓的清流,在险滩也会听到隆隆的声响。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生都在走路,从来没有停脚的时候,背负着太阳从家里走到地头,肩挑着月亮从田间走回家中。偶尔去一次镇上,也总是肩负了很多东西,步行着走过去,步行着回家,没有车,他也舍不得坐车,一个老式的农民,父亲生活的一切都在这个“走”字。那时候,读不懂生活的艰辛,也从来没有从父亲的言谈中品味到他的艰辛,现在想想,父亲的脚板很硬,像他的性格。他一生走的路太多,如果加起来恐怕能绕地球几圈儿,甚或可以从地球走到月球……
父亲是老了,老得那样彻底,只要看看齐肩的儿子就会明白。
父亲送我们到村口,依旧很少说话,他站着,木木地很平和。走出很远再回头,他依然站在路的那头,像一尊雕像,在夕阳的余晖里。我挥了挥手,儿子说:“爷爷不会看到的。”我也没有反对,忽然想起什么时候读过的一篇微型小说,讲给儿子:小车已经一百四十码了,坐在一旁的厂长还在催司机快点。因为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处理,厂里急需这笔贷款,否则几千号人的工厂就会停产;儿子差二分上不了重点高中,妻让他找找关系;刚才姐姐打电话说父亲又住院了,恐怕过不了这几天……司机为难地看了看,他狠狠地说:“快!”司机无奈地将油门踩下去,“轰”的一声……
两周以后,他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妻告诉他,多亏一个熟人,儿子已经顺利入学。秘书来看望他,说贷款也已到位,让他放心。父亲依旧在A城的医院里,等他好些,匆匆赶到A城的医院,父亲眼望着病房的门口,很虚弱地躺着。姐姐告诉他:“几天了,一直这样。”他过去握着父亲的手,父亲的嘴动了动没有声音,几分钟后,父亲的眼睛闭上了……
“完了?”儿子看了看我, “为什么?”我摇摇头。其实,这世界上许多事情需要用一生时间去品味,儿子的年龄不会懂,而我们也未必全懂。我们就这样走着,父亲已经在苍茫的暮色中,渐渐淡远,凝结成一个永恒的符号。
品味父亲 雾中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