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年那人那事
正当病房外中年妇女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当中的时候，她身后的病房门开了，一名护士站在门缝处，表情肃穆，用沉郁的语调询问道：“谁是程峰的家属，周沁？”
“是我，我就是。”妇人有些惶恐的回答道。
“进来吧。”护士的声音降低了几分贝，显得有些低沉。
护士留下那道狭窄的门缝，身体便又重新缩回到了病房内。
紧接着，中年妇人便紧随着护士跟进了抢救病房当中。
病房中并没有她原本所想象到的那般忙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安静地围绕着那架病床站立着，每一个人的呼吸都是那般的小心翼翼，仿佛周围虚空中正弥散着一架架微型天平，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种特定的平衡，只要身处期间的任何一人稍有不慎，便会牵动虚空中的气流，打破既定的那份平衡。
感受到周围的那一份静谧，妇人心里便已经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慌乱地穿过一众医护人员，趴在丈夫的床头，望着他那安详的面容，颤声问道：“他，他这是... ...？”
“程太太请节哀。”距离最近的医生用沉郁的语调缓声说道。
同时，那医生的手掌在眼前丈夫双眼上轻轻拂过，丈夫程峰的眼睛便从此合上了。
和第一个男人李以琛离婚之后，周沁便带着自己的儿子李毅离开了原来的城市，回到了家乡附近的省会城市——桐城。也就是她现在所处的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种满了桐花树，每到春天，所有的桐花树开满桐花的时候，城市里的每一条街巷的空气中便总是蕴藉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而这也是其被命名为“桐城”的原因所在。
在搬到这座城市后的第二年，她便在一次偶然的同学聚会上遇到了此刻安静躺在面前的这个叫程峰的男人。此人曾是她的大学同学。在学校的时候，只是感觉这个人对她的生活和学习都很照顾，并且在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也经常会主动站在自己的身边。但是那个时候的她与他的注意力好像都过多的放在了各自的学业上面，毕业的时候，他们二人也曾有意站在一起拍过毕业照。
后来，毕业了，他们便也没有再刻意联系过彼此。
同学会上再次相遇那天，作为单身妈妈的她是带着儿子李毅一起去的。
聚会过程中，程峰端着一杯酒，步履款款，面带微笑，朝着她走来。
“好久不见。”男子对着她莞尔一笑。
“好久不见。”骤然间遇到一个陌生男子给自己敬酒，她一时还感觉到有些不太适应，所以声音中也难免透着一丝慌乱。所以紧跟着，她出声询问了一句——“你是？”
“程峰，不记得了吗？”说话之间，面前男子举起酒杯，仰头一口便喝下去了大半杯酒。
少许端详，她也终于依稀辨认出了面前的男子，的确是她曾在大学校园里面遇到过的那个男孩。
但是此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总是喜欢穿一身运动装的大男孩了，而是穿着一身做工精细的西装，脖颈下的领带也系得一丝不苟，头发向后梳起。但是眉目之间依然透着那一份特有的儒雅之气。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程峰。”认出来之后，她本想从内心深处搜索到与故人久别重逢时的那份喜悦，但是她还是没有找到。于是脸上只好强行绽放出一抹笑意。
“这位是？”男子端着仅剩的半杯酒，视线投向了站在她右后方的儿子李毅身上。
“我儿子。”
“那先生有没有来？可以介绍我认识认识吗？”程峰追问道。
“他不在这里，我们已经离婚了。”
之后，程峰弯腰试图用手想要去抚摸一下站在她身边的儿子李毅的头顶，但是儿子小毅躲开了。
聚会散场，程峰主动提出想要送她与儿子两人回家。
“这么晚了，你们母子二人路上不安全，要不坐我车吧，我送你们回家。”程峰说道。
“不用了。”她拒绝了程峰的要求。
虽然那一次，她没有让男子送他回家，但是他们之间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
分别之后的第三天下午，程峰给她打了电话。
“喂，是周沁吧。”电话那头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
“嗯嗯，是我，周沁。”她回答道。
“今晚有空吗？”
“是有什么事吗？”
“... ...”电话那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啊。”短暂的停顿之后，她说道。
“别挂。”电话那头的男低音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我今天下午公司刚好没事，就想请你，不，是你们母子吃个便饭。”
听到这里，她本来是想拒绝的。
“嗯... ...，对不起，我下午可能没空。”
“可以等下再挂吗？最后再听我说一句话，好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语速比先前快了些许。
她没有回答，但是也没有挂电话。
“周沁，我知道你可以听得到的。你不记得我们毕业前的那天了吗？当时我曾问过你，说等毕业之后，假如我们再次重逢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饭逛街吗？你当时回答我说‘当然’。”
听到对面程峰如此说，她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 ...
落雨的草地上，一眼可以看到远处的地平线。草地尽头清溪畔，一只雨燕翩然飞舞。那时的程峰脸上尚留着一丝略显稚嫩的梨涡。而那时的她自己也总是穿着一身橙黄色的毛线衣，眼睛中总是充满着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想象。
“周沁，你说我们在将来的某一天还会再见面吗？”额前刘海遮住了半边眼睛的男孩说道。
“应该会的吧。”那时的女孩说话时嘴角总是带着浅浅的笑。
“如果我们还可以有幸再次见到，你说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和逛街吗？”
“当然。”
... ...
回忆往昔情景，内心不免触动，一段漫长的静默之后，她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而电话那头的男子还在静静地等待着。
“可以，下午几点。”
“下午三点半，我开车去接你。”
“可以，下午我们在北环路与竹溪路交叉口东湖心公园门口见面吧。”她指定了一个距离家较近且相对繁华的位置。因为即便是以前和电话那端的那个男子很熟悉，但是自毕业以来，也有些年没有遇到过了，所以对于他，她尚不能够完全信任。
他们见面之后，先去附近的一家中餐馆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她主动提出要早点回家，因为作为一名单身妈妈，眼里心里也只有自己的儿子小毅。身边站着的男子虽然各个方面都很完美，即便是他们之间也曾经是大学校园里有着许多回忆的“故人”，但是对于此刻的她而言，似乎不适合与身边的这名男子有过多的接触。
... ...
中餐馆门口。
“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该回家了。”说完这句话，她便拉起儿子小毅的手，道：“小毅，我们回家。”
看到她要转身离开，程峰挽留道：“周沁，可以先不要急着回家吗？可以一起走走吗？”
那一刻，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直接离开。
之后，她牵着小毅的手走在前面，而程峰则在后边默默的跟着。期间偶尔会聊起过去的往事，但是于她而言，过去发生过的许多言语、许多情景都恍若隔世。
那天晚上，最后还是在程峰坚持之下，开车送她他们母子回到了家。
下车之后，她拉着儿子小毅的手，往家走的路上，小毅曾问她。
“妈妈，刚刚那个叔叔是谁啊？”
“他是妈妈的朋友。”
“那妈妈喜欢那个叔叔吗？”
“... ...”
“...”可能是看她没有回答，儿子小毅便又说道：“妈妈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叔叔呀？”
听到年仅六岁的儿子小毅说自己是不是喜欢那位叔叔时，她的心里也是一动，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于那个叫程峰的男人是不是喜欢，但是经儿子这一问，她倒是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对于那个叫程峰的男子似乎尚有些许好感，而这也是她会答应那晚出来和他见面的原因所在。
“那小毅你喜不喜欢那位叔叔呢？”
“不喜欢。小毅讨厌那个叔叔。”之后，他们母子之间便没有再说话。
那天晚上之后，那个叫程峰的男子便经常有意无意地约她见面，对于这种频繁的约见面，她其实也很清楚男子的心意所在。
... ...
直到四年前，小毅八岁，上了寄宿式小学。
那时候，她与前夫离异所分得的财产，在桐城这几年也基本消耗殆尽。刚刚到桐城定居时，仅仅买房就用去了一大半，之后的日子里，由于小毅年龄还太小，许多事情都需要自己亲自来操持，所以就暂且没有外出找工作。但是看着日益减少的积蓄，她也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出去找工作了。所以她才在小毅到了小学的年纪之后，专门为他找了一所寄宿制学校，每周回家一次。
在生下小毅之前，她也曾有过一段职场经历，但是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全职家庭主妇，所以骤然间出门找工作，着实有些难度，期间程峰也曾多次主动提出要帮她找工作，但是最终都被她婉言拒绝了。
最后，经过无数次面试失败之后，她才在一家文化出版公司找到了一个文字校对员的工作职位，虽然薪水有限，但是这份工作的时间安排也相对宽松，一般情况下都不需要加班，有时候甚至可以将工作带回家去做，这也恰好方便了她可以分散一部分精力去照顾自己儿子李毅。同时，她也获得了更多的空闲时间。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于她而言，这些年的心思都一直倾注在儿子的成长和学习上边。
虽然此时的她已经年届三十，比不得二十刚出头的年轻小姑娘，但是她的身材这些年一直保持的很好，加之容貌姣好，所以这些年主动追求她的男子也着实不少，但都被她拒绝了。一方面，可能是她性格天生清冷、不喜社交，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些年那个叫程峰的男人一直都围绕在他身边。
在小毅上小学之前，基本上每周他们都会因为各种方面的原因，见面一到两次。小毅上小学之后，他更是每天都会找各种理由，来找她出门，无论刮风下雨，那个叫程峰的男人都从来没有一天不找她，渐渐的她似乎也习惯了自己身边有他这样一个男人。
也是在小毅八岁那年的某一个春日的傍晚，那天是星期三，小毅在学校不回家。她刚下班走出公司到楼下，程峰的车已经停在了楼下路口等着她。
载上她之后，先在滨海路兜了一圈风，之后又到一家欧式装修风格的高档餐厅吃了晚餐。饭后，那个男人将车停在餐厅附近。
餐厅门口是一条两旁植满桐花树的街道，此时正值桐花盛开的季节，周围建筑上闪射的霓虹灯灯光透过粉红色的桐花花朵，绚烂若云霞。同时，空气中也蕴藉着一股散发自桐花的清甜气息，午后刚刚下过一场雨，所以空气也异常清新怡人。
她走在前，默默无语。
他跟着她走，欲言又止。
两人一前一后，大约走了有将近一公里路。
身后的程峰才终于开口了。
“周沁，等下。”
“... ...”她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但是没有说话。
身后的程峰上前两步，他双手顺手挽起她的双手，双眼紧紧盯着她的脸庞，四目相对，他的眼睛中已然透着许多年前坐在绿色草地上时的那份温柔。被眼前这个男人这般近距离的看着，她的内心虽然已经没有了少女时候那份青春的悸动，但是她也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许多。
他的双唇朝着她凑了过来，但是她微微侧头，躲开了。
在此之前，他们之间也偶尔会有肢体接触，但是也都仅限于牵手。期间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曾试图想要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但是都被她刻意回避了。
扪心自问，此刻她对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没有期待，只是因为上一段婚姻的失败，让她的潜意识里对于男女之情产生了抗拒心理。另外，则是因为儿子小毅似乎对面前这个男子并不喜欢。
其实，在桐城这几年，对于她与程峰之间的事情，她已经深思熟虑了许多次。如果错过了这个男人，往后的半生便是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了。若是接受了这个人，她便可以获得一个虽然可能有裂缝，但至少完整的家庭。
“周沁，我们在一起吧。”说出这句话时，对面男子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 ...”听男子如此说，她本想说些什么，但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所以便怔怔地站在当地。
看到她一直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对面的男子似乎有些紧张。
便这般，两人在路边默默站了许久，她才开口说出一句话：“我们回去吧。”
“好。”
说完最后一个字，那天晚上，他们二人之间便再没有说过任何话。
... ...
自那晚之后，她和程峰之间的关系走的比以往也似乎更近了一些。
等到秋天，桐花早已凋残，桐叶早已飘零的时候，他们结婚了。
但是儿子小毅一直都不喜欢程峰，并且连喊他一声叔叔都不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