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以虔诚之名,关临终之怀

2018-11-04  本文已影响0人  童温良

我是一名医务工作者,在一家养老院工作过。

我和一位老人是朋友,或者说,这位老人,是我朋友。

老人九十一岁的高龄,患有几年的子宫癌,采用保守治疗,长期服用一种抗癌中药。入驻养老院后,几乎没有离开过床。老人有五个儿女,老二离世,还剩三女儿一儿子,会不定期轮流前来探望。老人很瘦,常年的病症和生理的衰老,脸上手上只有皱皱的皮覆着骨头。

每天上班后,我都会去房间和老人打招呼,她认识我,记得我,但她已讲不清话语,只能咿呀地模糊表达,偶尔会说出一两个单音节的词。老人的手却温暖有力,常常握住我的手,不想让我走,我只得哄着。

我会问候老人,问她昨夜睡得可好,早饭吃得可好,今天的精神又可好?老人拉着我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一会儿才朝我点头,有时伸出手朝我竖起大拇指。

每天,我都会在不同时段,陪伴老人。老人不会说,但她会听,我会分享今天遇见的开心事,我会告诉她我的外婆,我会讲社会上的新鲜事儿。我说得很慢,离她很近,声音很轻,絮絮叨叨,像是另一位老人,在给老人拉家常。有时老人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老人盯着我,配合地点点头;有时老人不知何时,静静地睡着了。

在入驻养老院的时候,老人的子女就知道老人的状态不太好,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他们只是希望老人能平静地度余生,最后能安祥地告离别。我问前来探望老人的女儿,如果老人发生紧急情况不行了,是否需要做最后的抢救?对方想了想,缓缓说道,“还是不需要了,我妈活到这个岁数,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对她也尽心尽力,我觉得她也满足了,我们也无遗憾。”

每天都会有护士测量记录老人的生命体征,我也密切地关注着。老人终日在床上躺卧着,由护工照顾,其实挺寂寞的。

一天上午,护士测量体温发现老人温度偏高,引起护理人员注意。大家密切关注,医护人员采取降温措施,但到中午,老人情况仍不乐观,体温持续偏高,降不下来,也没有进食。

下午,护理人员电话联系家属告知情况,傍晚老人两位女儿前来看望守候。我握住老人手轻轻抚摸,告诉老人她女儿来了。老人有些迷糊,似懂非懂,看上去情绪不太好,我轻轻拍着她手背,安抚她情绪。老人一会儿看看女儿,一会儿看看我。我起身离开时,老人像小孩一样,眼睛一直追着我。

第二天一早上班,我就去老人房间。此时,老人已插着氧气,安静地睡觉。听照料的护工说,昨晚老人情况不好,半夜烧得厉害,叫值班医生来,又发现老人呼吸困难,一晚上折腾不少,天快亮时,老人才入睡。我呆呆地在床前立了一会儿,端详老人清瘦的脸,老人耳朵很大,他们都说大耳朵有福,老人有长寿的福。

我转身忙我的工作去,当我忙完回来时,老人已不再房间,转移到楼下重病抢救室。我立刻跑过去,医护人员在一旁忙碌,老人的四个女儿已经来了,在一旁守着,神情黯然,已忍不住啜泣,老人躺在床上,依旧插着氧气管子,不过作用不大,老人奄奄一息。我仍然握住老人的手,还是那么温暖,只是感觉不到力度。察觉有人抚摸,老人费力地睁眼望了一眼,又闭上。

我心悸一动,轻声询问老人女儿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事情。老人女儿说大哥在成都居住,已电话通知,现在在路上,大约还有半小时到。我想,老人应该在等孩子,等四个孩子团聚。我缓缓告诉老人女儿,做好心理准备。老人女儿没忍住一下子泪流不止,我在一旁陪着,轻拍肩背,递给纸巾,并不说话。想了想,转头告诉老人的另一位女儿,告诉她去陪陪老人,把家里的事情一一交代给老人,不要嫌繁琐,老人能听见的,慢慢讲,把想说的话都和老人说说,让老人没有牵挂没有遗憾吧。

老人儿子终于赶到,来不及喘口气,直奔到老人床边。儿子哽咽地喊一声妈,我看有眼泪从老人眼角缓缓流出。床头的心电图画着平静的直线,房间里悲伤漫延。

医生例行做了最后的体征检测,做好记录报出数据,宣告死亡,撤走了所有仪器。

殡仪馆的车来了,我上前捋平老人手边褶皱的白色单罩,轻轻握了握还有余温的手,心里,和老人告别。

按照风俗,老人离开后需要在离开之地点火盆烧钱纸,保老人在去往路上平安。我蹲在火盆前,虔诚地将散落的钱纸丢进火盆,静静地看它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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