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 姥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那个春天,姥姥便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姥姥留给我的记忆很少很少,如今想来只剩几个生活的简单画面:她那因生病而不会变化表情的圆圆的脸,一只手拿着小交叉儿笨拙地挪动身体的情形,怕弟弟上墙爬屋用早已沙哑的嗓子喊他的模样……
姥姥,她勤劳、好善乐施和对所有孩子的无私的爱,于我,全然没有记忆,这些,都来自妈妈一次次深情的回忆和亲戚邻居们一遍遍感激的诉说。
姥爷姥姥一生未生育,妈妈是抱养的本家的哥哥家的孩子,那时候,妈妈的亲妈因病去世,三岁的妈妈和小她二岁的弟弟便来到了姥姥家(妈妈的弟弟后来生病夭折)。
姥爷那时正值壮年,勤俭能干吃苦耐劳,是船老大,姥姥更是起早贪黑,不知疲倦地劳作,所以,家境很是殷实。
小时候,我家院子里,还住着远房的舅舅一家。我问过妈妈:"为什么俩家一个院子?"
妈妈说:"你二姥爷家里穷,你这位大舅结婚时没有房子,姥爷便给了他二间住,一住就是十几年。"
妈妈还说:"我小的时候,这个院子,除了堂屋和东屋,还有西屋和南屋,这里住着四户人家,都是结婚时没房子,借助咱家的,后来,他们慢慢盖了房,陆续搬走了。"
打开话匣子,妈妈童年的往事便如潮水般涌来:
"你姥爷年轻时特别能干,家里从不缺吃少穿。大跃进时,你姥爷捐出不知几缸粮食;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村里人饿得因吃草而全身浮肿,你姥姥便夜里偷偷起来掐碓,让我黑灯瞎火地去给你七舅八舅(我亲舅舅,他们多年一直互相帮助,关系很好。)和村里饿病了的人家送吃的。我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吃饱,只记得天天接济别人。我长大后,所谓为人处世,就是跟着你姥姥学,把好吃好用与亲戚邻居分着吃分着用。"
"你姥爷姥姥不仅乐于助人,还奉养了他们的姑姑十几年,直到去世。因为她只有一个闺女在朝鲜,家里没人管。"
这些陈年老事儿,我也常听舅妈提:"那些年,多亏了你姥爷姥姥,要不,不知能不能熬过来。"舅妈每每提起眼睛总是湿漉漉的。
邻居们对姥姥,更是如数家珍:"你姥姥呀,弄点儿好吃的从来不舍得吃,经常见她看一个小孩来了,就从兜里掏出一块肉塞孩子嘴里。"我想,那一定是姥爷和妈妈吃剩的。
当年,住在我家院子里的四姥姥结婚后生了女孩,她婆婆不但不给吃饱,还让她第二天就推磨掐碓。姥姥怕婴儿没有奶水饿坏了,总是做好了汤水叫可怜的四姥姥偷偷溜过来在锅门口前匆忙喝了。四姥姥在世时也多次向我流着泪说起并说她是多么的想姥姥。
姥姥娘家是中医世家,她只学了个挑和刮和拿。村里的孩子掉个胳膊(脱臼),有个皮子(消化不良),姥姥便手到病除。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不知帮助过多少个病病歪歪的瘦弱的孩子。
妈妈还经常叨念,我出生时只五斤重,活像一饭帚疙瘩,脑门儿大、眼睛小、没鼻梁,难看极了。妈妈就对姥姥说:"娘来,怎么这么丑呀,这可怎么办?"姥姥却高兴说:"丑怕什么?好养就行。"
小时候,我经常向爸爸妈妈抱怨自己这又黑又密的头发,因为洗头费劲,因为辫子太粗不好看。爸爸总是笑着说:"你别烧包!没几根头发好看吗?等到老了你就知道珍惜了。你应该感谢你姥姥,你出生时,标准一黄毛丫头。是姥姥在第二年的夏天整天抱着你用生姜擦你的头皮,才有了你这浓密的好头发。"
时光飞逝,人到中年的我每每抚触自己的长发时,姥姥忙碌的身影便浮现在眼前。
在这个母亲节的曦光中,我又看见了亲爱的姥姥坐在老家院子里的那棵葱郁的老槐树下抱着小小的我,拿着嫩黄的老姜一边哼着儿歌一边又柔又轻地搓擦我的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