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的呼唤
爸爸,我想你。
虽然才刚从家乡回到工作岗位,可是我已经忍不住想你了。
正月初十的那天早晨,洪都府大雾弥漫。我多希望飞机晚点,我又“不得不“回家”暂留几天。飞机果真是晚点了,延误了将近4个小时,回到青岛时已是傍晚,从机场出来,高速的两旁是贫瘠的土地,零落的植被,丝毫没有南方葱郁与生机。回到青岛,就很难再听到雨声了。我只能悲哀地在入睡前打开手机app,播放雷雨的白噪音入眠,可终究是不自然的,这一度让我恐惧,让我有一种生活在极度异化的未来科幻世界。
过年期间的某一天清晨,我清晰地听见窗外下起了雨,至少是中雨以上的级别。那雨水澎湃有力,就像人睡醒睁眼一般自然,丰沛,饱满,盈润,丝毫不用吝啬,酣畅、热烈地从九天涌向这片红土地。我可以安稳地躲在被窝里,不用睁眼,如婴儿般酣睡。从记事起,我就热爱这片天地可以持续一周的瓢泼大雨,所有的感情,缘分,可以肆无忌惮地奔涌至这座城市的每一条江河,每一个湖泊。从小,我就骑着自行车,沿着抚河穿梭于学校与“家”之间。可是那时的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考走,离开这个家。高中最好是住校,大学最好是在北京。
因为我感受不到父亲这个角色的存在。我深陷于与阿姨相处的恐惧中,我厌倦日复一日的纠缠与嘶吼,我主动在放学后窝在广播站,放半个小时的音乐,直到学校里绿茵地上踢球的少年少女们都意兴阑珊,我才推着自行车从地下车库走上地面。回到家里,躲在书房,也没有认真做作业,在好易通电子词典里塞下了一本又一本小说,如饥似渴地读着,临近深夜,走到卧室,躲在被子里听广播,背对着同在一个房间仍在写作业的姐姐。
提前半年被大学录取了,可是却连待在这个“家”的资格都没有,被迫搬到了大姨家。拒绝父亲送我,一个人坐着北上的直达火车到北京,经过梅兰芳大剧院,从学院路绕至学校,拖着行李,奋不顾身地投奔这所绿色的大学。毕业后,来到青岛的第一年,在电影院里看《鸡妈鸭仔》,电影进行到高潮,鸡妈妈燃烧自己生命的时候我的手机在震动,是父亲的电话,我迅速地熄灭屏幕挂掉了手机。电影散场打电话给爸爸,爸爸压低着疲惫不堪的嗓子对我说出了车祸,阿姨在医院,状况不是太好。我还以为只是手术,直到回家我才知道是已经去世了。
我无法想象我的父亲该有多强大的心脏,才可以再一次遭受他生命中第二次的丧妻之痛。他在陌生省份的山区路上,一定很无助,一定很痛恨这命运对他的嘲弄,玩弄。他洞若观火,工作踏实较真,人情练达,可是终落得一个儿子远走他乡,两任妻子早逝的下场。我很想安慰他。
他依然是那么隐忍。他好酒,大家都希望他出席酒席,没有他出席的场子热络不起来,总是觥筹交错,大家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也许吧,也许他也没那么重要。我隐约感觉他有洁癖,不断地拖地。可是我不想给他买扫地机器人,因为我害怕这样他就少了一个仅存的锻炼身体的机会。今年过年,大年三十中午年饭,他在三家混着喝了超过7两白酒,他却跟没事的人似的谈笑风生,往年他早就烂醉如泥了。其实也许醉生梦死才是他想要的吧,这尘世对他何曾宽容过。从偏僻的田野徒步走到乡镇,坐汽车到渡口,跋山涉水坐上火车去东北读大学,回南方工作,戴上大金戒想像母亲的家人证明自己,自己搭建房子,我还不大,就陷入了母亲的恶疾,待母亲终无法承受这生命之轻,他又不得不在工作与我之间奔波。
我们乘着生命之舟,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我对他有过怨言,有过反感,不说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突然特别抗拒来青岛,我突然甘愿待在那座降雨充沛、植被繁茂的小城,平静地陪他度过几十年。大年初七,他说他算过命,只能活到七十几岁,而现在已快六十了,只剩下十几年的时间了。我突然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我很抱歉我没法结婚,没办法告诉他我一个人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我很抱歉他只能随便再找一个半路夫妻。我很抱歉。
其实我整个长大的过程,就是抱歉的过程。我突然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到抱歉了,因为我很抱歉我的存在。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就可以自由地再找一个人重组家庭了。我很抱歉,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他就可以再一次凭借他惊人的毅力与才华考上北京,或是参与海南建省了。我很抱歉。他说,平时端午中秋也就休息一两天,没事可以不用回来,精力也不够,除非是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