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的人

我和我那100多个弟兄

2021-07-15  本文已影响0人  乐健君

1

从团部到连队的那条小路,依然是那条黄沙小路,与九个月之前,一纸调令把我调到司令部的那会儿,没有啥变化。

但路上的风景和行走的方向,却是有了不同。

与九个月之前,大地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所不同的是,路边稻花儿那阵阵清香,已经沁人心脾。

泛着金黄的稻田象一块巨大的金毯,感觉此刻坐在牛车上,依稀是在金色的海洋里漂浮着。

接我回连队的人,还是那个送我去团里报到的司务员小杨,拉我回连队的那台车,还是那辆送我去司令部报到时的那台牛车。

除了上次是送我去团部报到的方向不同的还有,这次小杨的服役期已满,不能跟我一起去新的地方,准备复员回湖北老家了。

一向机灵善谈的小杨,今天变得沉默寡言,赶着他的好朋友老牛“大黄”,眼睛不住的环顾四周的景色,不时的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三年的军旅时光对于每一个有过当兵经历的人来说,都是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之一,也一定会成为人生里一笔巨大而宝贵的精神财富。

这也许就是男人们经常说的“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的真谛吧。

从接到担任七连连长的任命,到带领部队开拔到新的驻地,仅有十五天的准备时间。

这十五天不是原班人马、原定计划、原有准备,而是临时组建、临时计划,而且所有的干部战士,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那是因为,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连级干部,需在全团范围内选拔之后,马不停蹄地调整到位。排长和战士,则在全营范围之内,优中选优纳编归位。

这种规模的调整,相当于从零开始,在十五天内,完成一个整建制步兵连的组建。

虽然对于担负着机动作战任务的野战部队,其战备要求,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然而,从短时间内建成一个新步兵连,到拉出去一千多公里之外,完成一项从来没有完成过任务,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这次部队任务调整,是和平时期(具体来说是从建国以后到目前为止)我军战略调整的重要策略之一。

作为局部的一个作战单元的调整,要在部队的整体作战任务调整中,运转得精确无误,时间的概念,就显得尤为关键。

好在我们连、排干部还没有到位之前,我的老营长胡西生,就已经在全营范围内,为新组建的连队,挑选好了班长骨干,并且在全营的600多名战士中,精挑细选出来120多名。

并把最后随新组建的连队,赴内蒙古按替守备部队,完成要塞守备任务的100名战士的“拍板”权,交给了我。

这个对我有知遇之恩的老上级,始终作为亦师亦兄亦友的身份,无时无刻都在影响着我的三观。

当听说是我将是那个回到他倾注了无数心血,悉心经营的老营,担任最后一棒的指挥员的时候,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边的那种兴奋溢于言表。

依旧按照他独特的眼光,精心挑选着跟我一起,即将远行的士兵,

这个纯纯的上海爷们儿,步伐永远是标志性的八字步,表情永远是骄傲状的嘴角上翘。

操着一口难懂的,略带一丝公鸭嗓儿的方言,神秘莫测的脚步,可能出现在营区的任何一个角角落落。

全营不论多么调皮难管的兵,只要见到他立马变身乖乖仔,此等魔法即神奇又鬼异。

我曾无数次的想破解这个人带兵的秘诀,但百思不得其解,唯一可以探寻的痕迹,可能就是他对下属们,那份深情的爱吧。

这个也是在对我曾经的错误,给予了最深情的、最大尺幅的包容中,让我的内心世界,受到了最强烈的震撼。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刚刚从陆军学院毕业,分配到了离家只有十几公里的这支部队。

正值十一国庆。本以为部队任务不重,自己张一次嘴,请几天假看望一下父母,连长指导员,不会不通情达理。

可是,让我大大失望的事情发生了。连长和指导员的态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富有人情味儿。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血气方刚我,背着军用挎包,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第二天返回连队的时候,后果的严重程度可想而知。

依据条令条例规定,只要构成私自离队,受到纪律处分那是肯定的。这个我心知肚明。

当在支委会上,做完深刻的自我检讨,等待上级宣布处分决定的我,却看到了令人意外的状况。

连长指导员把我的私自离队的情况,向营长做汇报的时候,营长胡京生狠狠地批评了他们俩。

理由就是,在最能抓住人心的关键时刻,失去了稍纵即逝的先手和主动。对自己部下的漠不关心,是一个基层指挥员最不能容忍的失误。

支委会上,在我一个人深刻检讨之后,指导员也深刻反省了自己身上的官僚作风。针对自己对下属漠不关心的态度,做了深刻地检讨。

几天之后,在一次全营集体出早操结束时,我特意跟在营长胡京生的身后,当.他转过身来,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我想了又想,掂了又掂的那几句感激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流,除了眼神,其它的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多余了。

2

新组建的连队,是以我的老家三营为基础,在三个步兵连、一个机枪连、一个炮兵连外加营部的600多人中,挑选出来的一个步兵连。

倒计时的工作节奏,让人不得不像是一个上满了发条的时钟,想要把气儿喘匀乎了,还真挺难。

百十号人,面临时间紧、任务急的特殊情况,能够有条不紊地忙而不乱,紧张而有秩序地做好开拔前各项准备工作,确实考验一连之长的指挥才能,和一个连队全体骨干的集体智慧。

现在回忆起来,自己都不知道那时的果断、信心、周密,是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连续十五天,每天只能休息三四个小时,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力量与精神。

离连队开拔,还不到十天。一天担任营区警卫哨兵的小吕,急匆匆地跑来连部报告,有一伙地方小混混趁部队调防之机,偷窃驭手班马厩里的豆饼。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豆饼是部队军马的给养,那个年代军马的给养标准比人的供给标准还高。

为避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影响到军民关系,指导员王安全立刻拨打了报警电话。同接到报警迅速赶到的民警,移交了一些现场有价值的线索。

按下了葫芦浮起瓢,刚刚处理完这盗窃豆饼的事件,营区边上小照像馆的朝鲜族老板全大姐又找上门来,对饮事班小刘故意踢坏了他家的水缸表示不满。

当通信员把小刘叫到连部的时候,他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了真相。

原来就是因为部队马上就要开拔,他和将要分别的战友们照的照片没有按时拿到,与全大姐一言不和,情急之下,踢坏了人家照像馆里存水的水缸。

话不说不明,理不讲不清,损坏东西照价赔偿,这是部队的铁规,全大姐也做了检讨,双方心情舒畅地达成了谅解。

3

眼看着离部队开拔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心里对自己家乡的那份不舍和眷恋油然而生。

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三年前,当政治处干部股张玉阳干事把我们三个刚刚从陆军学院指挥专业毕业的学生干部,开着敞篷解放牌大卡车从火车站接到部队的情景仿佛就是昨天。

昔日一门心思扑奔家乡的三兄弟,今天离乡出征的却变成了我老哥只身一人。

我所在的这支部队,抗美援朝回国后,一直驻扎在江苏省境内,七十年代中期,才根据军委指示,调防至东北地区。

这个团绝大多数的军官都来自山东、江苏、安徽省,东北籍干部非常少,这回一次性就分配来了我们三名不仅是本省而且还是本市的干部,确实让张干事都感觉到不可思议。从他那毛嘟嘟的眼睛里似乎清楚地看到了些许的羡慕。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有着吊眼梢子明显特征的张干事,是安徽六安人。

现在己经成为了吉林本地的姑爷,为此,老张险些失去了奋斗多年,才争取到的政治生命。

原来,老张在安徽老家,处了一个对象,虽然远没有达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姑娘却单方面地认为,自己是非老张不嫁了。

老张早在部队调防之前,就几次在信中表明了分手的态度。可是执拗的姑娘,却死活不肯放过老张。

待姑娘听说部队已经调防到了东北,根本不顾老张的百般劝说,她急三火四地赶到老张的东北新驻地时,老张已经成了别人的新郎。

姑娘含泪离开驻地,至此,那个年代距离彻底打败了爱情和婚姻的案例,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难怪从到火车站接我们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感应到了这个家乡女婿,从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透露出一丝丝友善的示好。

我很感谢那个时候还没来得及,也不太懂得世界上最美好感情,如果早点懂得爱情,也许就不会兼有对军营的那份深情了吧,谁知道呢。

虽然没有什么多余的牵绊,但这毕竟又是一次远离父母和故土的远行,而且是只有启程没有归期。

如果说是对“忠孝不能两全”,这个沉重历史性命题,一次活生生血淋淋的现实拷问一点都不过份。

当命运的安排和自身的选择,不能同频共振的时候,无疑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句看似真理的东西,基本上就成了悖论,况且深明大义的父母,也没有给我任何犹豫的理由。

起床号响起来的时候,站在排头的我,看着着装整齐,英姿飒爽的一百多个兄弟,再低下头来,看看脚下,即将离开的家乡这片土地,心里的滋味,真是有点复杂。

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一丝丝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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