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年华的环球漂流记一个人的旅行无用却优美的文章。

华沙:精气神都在故事里

2015-04-26  本文已影响11009人  雪国年华
华沙科学文化宫

阴沉的天空之下,唯有高耸入云的华沙科学文化宫格外引人注目。自打坐上开往宾馆的出租车,目光就始终离不开这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庞然大物。典型的斯大林建筑风格,如同多层蛋糕一般层层堆叠向上,顶部的尖塔笔直刺向苍穹。如此,便不难理解“斯大林注射器”这一绰号的来历。我默念着之前做过的功课:楼高234米,本城天际线之巅;房间有2388个,承载科学与文化中心功能——妥妥的城市地标。

建筑宏伟,观者激动。我向着司机啧啧称赞,他听着,面无表情。末了我问道:你们觉得这楼怎么样?他只淡淡回过来一句:“这个啊,就是斯大林送给波兰的一个礼物吧”。

这答案,不咸不淡。我继续凝视着它,也开始环顾周遭低矮的波兰式小楼。慢慢地我开始体味出这答案中的一些滋味:这着实是一份大礼,无比地光彩夺目,让人见之忘俗;可同时,又因为太有个性,这礼物和周围环境颇有些格格不入,彷如在一首波兰舞曲中生硬地插进了一段俄式乐章。

是的,这里就是波兰华沙了。

只要学过世界历史的人,大体都会对“列强三次瓜分波兰”、“希特勒闪击攻克华沙”等等历史事件有一些印象。这个国家的历史,从不缺乏遭受外部势力干预的素材。只消想到这一点,就足以让人皱起眉头。这城市,太过苦命;这国家,太过悲情。站在宾馆高层望远时,天空依旧是阴云无边。当是时,冬风呼啸,冰雨淋漓。城市的悲伤气氛,似乎是更加地浓郁了。

然而,经历过那许多的疾风晦雨,这城市依旧立在这里,未曾改移。也许她总是爱将那些刀光剑影里的旧事,小心翼翼地写在自己默默无言的隐秘深处。

广场,圣火不灭

毕苏茨基广场

通向华沙老城的道路经过毕苏茨基广场。不灭的圣火绽放于广场上的无名烈士墓,火上面盖有白色小亭,两名兵士在亭内守护。时值整点,另一队士兵自圣火前方徐徐正步而来,准备和守墓的同事交班。他们的背后便是广场最明显的标志——巨型灰色十字架。

阴云,兵士,十字架。色调灰暗的广场始终被肃穆的气氛团团笼罩。细碎的雨滴从天而降,伴着寒风吧嗒吧嗒砸向十字架下一簇暗红色鲜花。我在十字架下站定,面向烈士墓,准备给广场拍照。

取景框里,雨飘树摇。烈士墓背后的树丛深处隐藏着老萨克森王宫的花园。精致的人像雕塑在花园列队成行,风韵犹存。只是王宫的建筑早已在二战中灰飞烟灭,盛景不在。

我不禁一声叹息。这城市,太多伤疤,稍不留心便会碰触到。

毕苏茨基广场

寒风瑟瑟,万物萧条。唯有烈士墓中心的圣火,孤独挺立,自顾自绽放。偌大的广场里,那火太过渺小,却一直清晰可见。我盯着那火欣赏,努力试图将内心已然生成的某种感受诉诸语言。傍晚时分我再次路过广场,夜幕下的圣火更加醒目动人。我再次驻足墓前凝神细看,看那火焰直面寒风而不断腾起,彷如展翅欲飞的火凤凰。

于是终于想到了那一个词:坚韧不移。

老城,浴火重生

华沙老城

穿过广场,经过波兰总统府,再沿着大街走上几分钟,便来到华沙老城区了。城边的广场将老城的整体气象展露无余。五颜六色的小洋楼相互依偎,错落有致,好像是一盘子精心造型的巨型水果沙拉。即便天空依旧阴沉,这样斑斓的景色依旧让人心情大好。简直就是童话一样的场景。

走进老城,处处风景。随意一个转弯,就可能遇到想要记录下来的画面。朴素、安宁、整洁、清新。游荡在老城,这样的感觉不经意间便油然而生。

华沙老城

根本不需要关注究竟去到了哪些景点。在老城错综的小巷子里游来晃去,本身就是极其惬意的享受。可以走进城内造型各异的教堂,看一看或是古朴或是华丽的内庭装饰,听一听神职人员带领信众唱诵赞歌。出了教堂,接着就跨进旁边的琥珀商店,一边欣赏各色饰品的迷人光泽,一边来听店员细细讲解每颗琥珀于大自然的成长故事。走累了,就在老城中央集市广场周围找一间咖啡厅落座。遥望艺术家在广场上提笔作画,观看路边大娘热情地吆喝篮子里的小吃,已然是非常有趣的事情了。满眼不见遮天蔽日的摩天楼,充耳难闻车水马龙的无尽喧嚣。只消一杯咖啡下肚,浑身上下便充满了轻松温暖的生活正能量。

如果没有做过功课,谁会知道这老城几十年前曾经近乎毁灭呢?

几十年前,并不算太久远。二战期间,德军占领华沙。毁灭老城,便是他们滔天罪状之一项。那些记录惨状的老照片,每一次看都要心痛:有的楼,屋顶不翼而飞;有的楼,仅存残垣断壁;更有甚者,几乎只剩个框架了——照片里的城市已然死掉了,任何希望都没剩下。

然而,奇迹就发生在眼前。华沙人悉心保存了古城主要街区、主要建筑的测绘记录,并在战后依照资料,一砖一瓦地完全恢复了整座老城。毁灭,已足够令人悲伤。失却的无力感,更是让人心碎。只不过,面对已然支离破碎的一切,华沙人有自己的回答:失却本身远非最最可怕的。丧失了重新拥有的勇气,才是真正的心死念绝。

离开集市广场,沿小巷一路北行,不出两分钟就可以抵达老城的尽头。残存的红色城墙一如既往张臂拥抱古城,扼守通道的老城门气势雄伟依旧。我在城外细细端详,尝试着想象这防御工事曾几何时的恢弘景象。

说起防御,又想起集市广场上的美人鱼雕像了。左手持盾,右手舞剑,昂首挺立,威武雄壮,与丹麦的那一位完全是两样。这位人鱼小姐的故事,与战争相连,与浪漫无涉:据说她曾是华沙城的姑娘,遭侵略者围追而被迫入水为鱼;为雪家仇国恨,她率领鱼群化为人形,奋勇杀敌,最终捐躯报国。华沙人热爱她,奉她为城市的标识。

当然我们都知道,华沙老城能存续至今,绝非护城墙和美人鱼的功劳。捍卫故土瑰宝,华沙人有属于自己的坚韧方式。

造访居里夫人

出了城门再往北,就到了居里夫人故居了。故居标牌小小、地方也不大,稍不留神就可能错过。还好是有心要去。或者说,很想“朝圣”一下这传奇的波兰女子。

对于居里夫人的印象,大体来自于母亲和课本。母亲对居里夫人心怀崇敬,说她是贡献卓著的伟大女性;课本上的居里夫人面容瘦削、发梢凌乱、表情严肃。这些印象,似乎都太过笼统和刻板。想必应该有更多需要了解的吧。于是买过票,走进不算大的展厅,想要从那一扇扇如书卷排开的展板上了解更多关于她的鲜活故事。

小时候的居里夫人,或者应该叫玛利亚·斯科罗多夫斯卡,本是个眼睛大大、脸盘圆圆的萌姑娘。萌姑娘玛利亚1867年生于华沙,家境贫寒,但勤奋好学、个性坚韧。在法国的大学里她和居里先生情投意合终成眷属,并一起发现了新元素钋——这个名字的来源,就是她的祖国“波兰”。

居里夫人是了不起的女科学家,但她的时代对从事科学研究的女性却全然算不上友善。居里夫人竞选法国科学院院士的失败,便和当时大环境对女性搞科研的歧视脱不了干系。这种歧视如今看来荒谬至极,但当时却是横在玛利亚面前的障碍,实实在在。

即便如此,这个女人仍在一生中两度荣获诺贝尔奖,一次物理奖,一次化学奖;第一次是和旁人分享奖项,后一次则完全是一人夺魁。不用多说,谁都可以想见这成就的背后,究竟是有怎样卓绝与坚韧的努力。

展板上的老照片可以说明:生活中的玛利亚,并不总是那么一副严肃的神情。她也曾拥有爱情,一段和居里先生,另一段与朗之万先生有关。而这后一段韵事,成了玛利亚一生之中最大的尴尬。朗之万夫人虽与夫不睦,却对此不依不饶,媒体亦爆炒著名女科学家和有妇之夫的情书,一时间巴黎全城沸沸扬扬。事件终以二人分手作结。漩涡中的居里夫人,苦楚可想而知。她只是继续地做着她的研究,然后慢慢地变成了我们在课本上所见到的样子。

那瘦削的面庞,既是岁月无情所致,更是放射性元素伤害的结果。那不带任何笑意的严肃表情,除了身体上的原因,谁又能说和重压之下失去爱情没有关系呢?

然而,无论遭遇何等风霜,这个女人从未停下事业的脚步。就像那美人鱼雕像一样,昂首拔剑,披荆斩棘。她和她最钟爱的科学,始终不离不弃。

提一下那段桃色公案的后续:朗之万先生离开了玛利亚,但也没有回归婚姻。他找到了下一个情人,一个没地位没身份的小秘书。朗之万太太和社会舆论对新情人的身份皆不持异议,于是乎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如今看来简直哭笑不得。只能说,在那个年代做个独立女性,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暖心美味波兰饺

波兰饺子

在华沙的旅途充满阴天、寒风和悲伤往事。唯一暖色调的记忆,倒是在华沙偶遇的美食。中国胃在欧陆获得满足向来是不易的。但是华沙不一样。这里的美食既温暖可人,又有着别样的新鲜滋味。

我说的是波兰饺子。一盘子圆鼓鼓、白嫩嫩的饺子,伴着热乎气一端上来,顿时就有了回家的感觉了。在波兰,饺子同样是家中喜宴庆典的必备佳品,街上的连锁饺子店随处可见。相隔千山万水的两个国家,因这一点共同之处,倒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奇妙缘分。

在馅料食材方面,波兰人颇有创意。蔬菜、肉类、蘑菇、水果,全都在菜单的选项上。黄油煎、蘸奶油,吃法随你心意。用刀叉划开饺子,甫一入口其味之妙便立时显现——没有中国饺子浓郁的油盐酱料气息,所有食材的原味在口中自如伸展,轻盈穿梭,彷如店子里穿着传统服饰忙前忙后的招待员姑娘。配上酸奶油一起品尝,馅料的清新与蘸料的醇厚相得益彰,香气萦绕味蕾而不散。如此,想吃的心情便再也停不下了。等到饺子吃完,再叫上一碗红菜汤,热乎乎地喝下肚去,五脏六腑、七经八络、身上的每一个角落统统都被温暖到——所谓通体舒畅。任凭屋外的寒风如何凌厉也是不必担心的了。

说起来,这一顿饺子,差一点便是吃不上的了。适逢周末,Zapiecek饺子店生意火爆,到店时早已客满无座。挤站在店子角落里苦等,心里头无比烦闷。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饺子呢?如果吃点别的,说不定这一会早就已经吃完了呢。脑子里一犹豫,心里头就更加烦躁了。

我得谢谢那位美国老大爷。他乐呵呵地告诉我,他一会就吃完,叫我稍安勿躁。他一边结账穿衣服一边与我分享他的旅程,说他正在环游欧洲。他说,退休了,想趁着还走得动,把有念想的地方都赶紧来感受一下。他说,以后还打算去中国,想知道北京什么时候天气最好。

一定要抓紧时间多多感受这世界哦。丢了眼下的机会,很可能就再也没有了。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就好了!这番话,还有老大爷讲这番话的认真表情,一直印刻于脑海,从未忘记。

也许是因为有他这一番鼓励吧,离开华沙前的一个晚上,我走过街区跨过铁道穿过冷风冰雨,用一张地图把自己从半个城区之外带到了红猪头餐厅,吃上了香喷喷的土豆煎饼。一边喝着红菜汤一边想:早就在网上查到这家店的名声,为什么等到这会儿才来到。懒,无非就是这么个原因。一想到离着远就不想去了。这一口美味的煎饼差一点就吃不到了。

还好,最后还是坚持做到了。

寻找肖邦之心

肖邦之心

悠游华沙,肖邦是绝对绕不开的风景。随意在市区一张石凳上落座,肖氏优雅感伤的旋律便从下方的音箱里款款升腾起来。华沙人把肖邦视作当然的城市名片,别的不说,本城机场的全称便是“华沙弗雷德里克·肖邦机场”呢。

圣十字教堂,盛放肖邦心脏的地方。从居里夫人故居折返,穿过老城,一路向南,经过华沙大学的校门再走上几分钟,教堂高耸的双塔就近在眼前了。旁边的小广场上,哥白尼塑像与教堂前背负十字架者的塑像遥相对望。在教堂门口站定,心跳开始加速。小时候就听说过这颗著名心脏,以及它背后令人难忘的爱国故事。今日,终于有幸亲见。

那一年的肖邦,在遥远的法国因结核病奄奄一息,只有姐姐陪侍床头。常言道,人死当叶落归根。肖邦也这么想。但姐姐只能用一双泪眼来回应这本是理所当然的诉求。那一年,沙皇俄国占据波兰。让肖邦的尸体千里迢迢回归故里,可谓困难重重。一个小小的要求,瞬间就碰上了近乎不可逾越的高墙。于是,便有了钢琴家举世皆知的遗言:“把我的心脏带回祖国”。

圣十字教堂

我轻轻推开教堂侧门,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珍藏那颗著名心脏的位置走去。鞋跟与地板敲击成响,好像是进行曲的节奏。不用猜,不用问,中间的、有鲜花的那只白色廊柱,就是肖邦之心的所在了。来到廊柱前方站定,但见廊柱上方雕有肖邦的半身像;雕塑之下、鲜花之上,“肖邦之心安放于此”的字行已然说明一切了。

我拿出鲜花,躬身放在柱子旁边。曾经从这里收获到的感动,着实应当纪念一下。一颗心脏里的爱国情怀。即便身体无法回归祖国,心脏也一定要安放于故乡。这祖国饱经风霜,贫弱交加,但依然是魂之所系。无论有什么样的障碍,都要不顾一切地去回归,坚定不移地去守护。这永不改变的赤子之心,直到现在,依旧滚烫。

我开始环顾四周。圣十字教堂的装潢绝对是华美的,四周挂有画像的墙壁上,鎏金的装饰闪闪发光。而来到这里的游客,大多环绕在心脏之柱周围,拍着照片,感慨着那一段情怀满溢的名人往事。显然,人性的光辉可能是更加闪亮迷人的吧。

我离开廊柱,展开旅行手册。书上讲,为了在二战中保护这颗心脏,曾经有人付出了生命。这颗心脏最终被转出国门,待战后圣十字教堂修复一新后方复归原位。无数双手相互传递、共同助力,只为保证这颗心的平安永续。我闭上眼想象着那个场景,看着那颗心脏在黑暗中变成一盏明灯。守护珍宝,华沙人坚韧不移。

从圣十字教堂再往南穿过几条巷子,奥科尔尼克大街上的肖邦博物馆就不难找见了。作为肖邦的粉丝,实在不应错过——在这里,随手拉开一个抽屉,翻开一个册子都能了解到肖氏的各种点点滴滴。肖邦的画作、乐曲的手稿、最后一缕头发、与乔治·桑的各种八卦,样样都充满奇趣。

不过于我而言,印象最深的还是关于那颗心脏的传奇。

直到登上飞机之时,华沙的天空依旧没能放晴。看不到这城的晴天美景,应该算是一趟旅行中最大的遗憾了。话又说回来,这一路,忙着收获故事,忙着记录感受,天气的问题倒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机舱徐徐升空,窗口之外的华沙城一如既往地笼罩在阴云之下,随着时针的挪移渐渐走向黑暗。倦意袭来,华沙城的一切,似乎即将在黑暗中走向模糊。

唯独广场上的那团火依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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