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摞满的酒

假发十四年，也就是木昭离家第五年，他十八岁。

这一年他和先生在青城山遇到了两位仙人，他也从这里告别了先生。

这些年先生从未将木昭收为弟子，却以师傅的身份给木昭立了两条规矩。

第一，十年之期。木昭跟随先生五年，再独自游历五年，方可回临安。

第二，木昭不得入仙门，也不得再与先生有瓜葛。

在第一个五年结束的时候，木昭同一名仙界来的女子结伴下山。他先生和她师傅不知所踪。

“姑娘，要下雨了，我们走吧。”

江十七对这个世界的荒诞感到无语。

“我为何要跟你走？”

“先生说的，我们结伴游历。你师父也这么说的。”

木昭平静的说道。

江十七对木昭并不讨厌，甚至还比较欣赏。因为木昭至少没有如同其他凡人一般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淫秽的目光暴露无遗。

无论是正人君子或是真正的心机深沉，这样的木昭暂时没有让她感到讨厌。

“那就走吧。”

“姑娘想去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那不如先听我的？”

“你说来听听。” 十七说。

木昭微微笑，说道：

“先下山，痛饮一场。”

江十七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为何？”，江十七接着道，“你嗜酒？”

木昭把腰间的书抽出来，放回行囊，微微摇着头说道:

“为何。因为你离开了你师傅，我也和先生道了别。”

木昭抬头看了看天边，仿佛先生还站在那里一般，他的神色浮现出一丝不舍，一闪而逝。

他收回眼光，深沉和离愁都消失不见，变得嘻皮起来，

“或者只是因为我遇到了姑娘你。”

江十七呵呵笑起来。她的笑声轻轻冷冷，令人舒适，也拒人千里。

“你知道吗，我有些欣赏你。”

“嗯？”

“知道为是么是欣赏而不是喜欢吗？”

木昭皱了皱眉：

“不知道。”

“因为你只是一个凡人。”

木昭仿佛根本感受不到江十七的嘲讽，他甚至还觉得江十七说得有些道理，颔首说道：

“多谢姑娘告知。”

这让江十七多少有些惊诧，但也让她感到无趣。

“走吧，下山。”

说罢，江十七转身掠过木昭身边，向着山下飞去。

秀发起舞，衣裙飘飘。

木昭看得入了神，美，真美。

但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飞？

木昭大叫道：

“姑娘且慢，等等我。”

江十七停下身，立在一株狼尾草尖，如蝴蝶一般。

木昭又默默在心底说了一遍，美。

然后他闷头飞跑到江十七旁边，开口道：

“我说，姑娘，我只是一介凡人，会那么一点点三脚猫轻功，但你这样，我们很难结伴而行啊。”他轻轻掰了掰手指，接着道，“我们能不能一起走路，慢慢的看这大好河山？”

江十七皱着眉从草尖上落下来，两人结伴步行了下山去。

“姑娘，我叫木昭，树木的木，天理昭昭的昭。敢问姑娘？”

“我叫江十七。”

江十七冷冽的看了木昭一眼，

“不准叫我十七！”

“好的，江姑娘。”

·········

·········

街还是一样和昨日来的时候一样，车水马龙，遍地都是生活的阔绰大方和斤斤计较。

有的人又回到了这条街上，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昨日如梦啊。”

“你说什么？”

江十七问道。

木昭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街道上的酒肆，酒肆里的酒。

“我说，先生从不给我钱。”

“然后呢？”

“江姑娘带钱了吗？”

“没有。”

木昭仰天长叹一口气，叹到一半突然转头目光灼灼看向十七，问道：

“姑娘法力如何？”

江十七皱着眉看着木昭，问道：

“什么？”

“姑娘是不是能像先生一样变些酒水出来？”  他搓了搓手，

江十七冷笑。

“没有人能凭空变出东西，我不能，我师傅和你先生都不能。”

木昭并不关心仙人们如何，他只关心今夜该怎么过。于是仰头把剩下的半口气重新叹了出来，一脸无奈的说：

“那没钱我们怎么去喝酒？”

木昭满脸哀怜，站在原地欲哭无泪，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江十七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去，仙人能让钱给为难了？

木昭看到她的一脸不屑，觉得似乎有戏，于是拔腿跟上。

江十七走到一个钱庄旁边，轻轻的瞟了一眼钱庄大门，站在旁边静静的等着。

木昭隐约知道江十七想干些什么，但是江十七的冷笑让他住了嘴，最关键的是，他需要一些酒来向这五年告别，向先生告别，也迎接新的日子到来。所以他也需要钱。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鲜丽，一身肥肉的商贾从钱庄中满面春风的走了出来。他或许正在想着晚上去哪里欢乐，但是他的活动可能要延后了。

向来凡人的钱都是仙人的，特别是有钱人的钱。

这个世界不缺有钱人。

商贾出了钱庄之后发生了一些诡异的事情。

他一踏出钱庄大门，身体便不听话了，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自己的双腿带着自己走进一条幽深的巷子，他确定不是自己想要走进这条巷子的，他想张嘴呼救，但是任自己怎么挣扎都没用，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商贾几乎快昏厥过去，这实在太恐怖了。

巷子不深，但出奇的静，很快走到了尽头。

这时候，双腿停了下来，商贾知道，肯定要发生些什么了。但他动不了，只能瞪大眼眶盯着巷口。

果然。

两个人影从巷子外走了进来，一男一女。

那两人不说话，只见那个女子伸手勾了勾，然后商贾的钱袋便从腰间飞了出去，落到女子手上。

女子拿到钱袋，没有任何多余动作，转身便往这巷子外走去。

商贾松了一口气，吉人天相，只是求财，只是求财，吉人天相啊。

但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期盼发展。

那个男子突然拉住了那个女子，两人开始交谈起来，然后男子向女子比了一个挥刀的姿势，转身向着他走了过来。

完了。商贾万念俱灰。

他要死死的记住这个男子的模样，就算变作厉鬼，他的眼泪流出来，变成厉鬼啊······

男子面色有一点苍白，不算英俊，但看上去很干净。男子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眼珠像会发出光芒一样，亮晶晶的，一眼看上去就会会让人觉得阳光和温柔。但是，这样的情况下，商贾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这双眼温柔，他死死地看着木昭的眼睛，他不住的颤抖，内心也在不住的呐喊。

他一定不会忘了这双温柔的眼眸，也一定不会放过这双温柔的眼眸。

男子走到商贾面前，没有想象中头颅落地鲜血飞溅的场景，相反，男子竟然恭敬的朝商贾鞠了一躬，他笑的很和煦，手中托着那个钱袋，略带歉意和羞赧的说道：

“晚辈多有得罪，还望前辈多多包容。只是晚辈如今流落此地，身无分文，此举实属无奈之策，如今借前辈钱袋一个，些许银两，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商贾还陷在恐惧里，木昭的笑容和鞠躬都只让他感觉到恐怖，他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木昭看着商贾擅抖着说不出话，继续解释道：

“前辈放心，晚辈绝无加害之意，也定不会赖账，晚辈名叫木昭，来日必当亲自前来感谢前辈救济之恩。”

商贾还是说不出话来，

木昭挠了挠头，指了指江十七，开口道：

“那个人，从上面来的。”

说着木昭指了指天。

“天上来的人，总归不会赖前辈的帐吧。”

商贾总算镇定了一些，但依然不敢信木昭的话，因为他听说，有的变态杀人狂最喜欢在杀人之前，先让猎物看到希望，再轻轻将这个希望一点点捏碎。他生怕一张口，就是死期到来的时候，抱定主意绝不开口。

木昭终于皱起了眉头，一下伸出手，将钱袋递到商贾面前，说道：

“也罢，前辈不借我便不要了。”

他的手几乎贴到了商贾身上，吓得商贾一跳三丈高，拼命的叫喊道：

“我不要我不要。”

木昭心想，不要好啊，于是皱着眉头思考该如何开口。

商贾看到木昭皱起眉头，手一把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哭喊道：

“够吗？我这还有，只要别杀我.......”

他颤抖着将银票递到木昭面前。

木昭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心想自己是不是太吓人了。

商贾看到木昭眉头皱得更紧，连忙挥手道：

“不用还的，不用还的。”

木昭还在盘算，

商贾心里慌乱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了多余的事，语无伦次的解释道：

“不要也行，不要也行，我带回家去，带回家去。”

说完便拿着银票往胸口回塞。

这时，木昭拉住了商贾的手，轻轻的从他手中接回银票，一脸感动和义正言辞：

“大恩不言谢，晚辈日后定要成为一个如前辈这样的善人。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语罢木昭头也不回的向着巷子外走去，一路向西，誓不回头，决然而且决绝。

江十七和木昭走出巷子，往着酒肆走去。

“我有这么吓人？” 木昭问。

“有。” 十七说。

木昭叹气，又说：

“我不接他的银票，他回去了会寝食难安。”

“虚伪的凡人。” 十七说。

木昭讪讪一笑，摊手说道：

“好吧，我是担心银子不够我俩花销。”

“不要脸也这么义正言辞。” 江十七冷笑。

“你先动的手，我只是想去解释解释。” 木昭说。

 “你抢得比我多。” 十七说。

  “..............”

走过长街，他们走进酒肆。

木昭一拍桌子，要了十多坛酒，摞满了整个桌子。

整个酒肆被这十多坛酒震惊了一下，安静了那么一瞬间。然后又重新嘈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