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梦
文/图:艳如笑
我爷爷去世二十多年了,清明时节我都没回老家祭拜过。一是我没空,以前清明节都没有法定假。二是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三是自己对这件事也没放心上,因为根据老家习俗,女儿出嫁之后回不回娘家扫墓是无关紧要的,即使回去了,女人也不能上山扫墓,只能在家帮忙烧饭,等待家族中的男丁们集体祭祖扫墓,回来聚餐。
我患有较严重的社恐症,一惯害怕这样的热闹场面,能躲就躲。所以清明节不回老家,也有主观故意的成分在内。
2018年4月2号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将近11点钟上床睡觉。还没到天亮,看见爷爷进门来,我很是诧异,他从没来过小城,怎么跑到这来了?从老家到我所在的小城这么远,他老人家是怎么来的呢?
他穿着对襟的蓝衫,是他常常穿的那一件。瘦高的身躯,清矍的脸庞,脸色不太好,有点苍白,像他生病时的样子。进屋也不坐,也不笑,只是对我说:“艳嘞,量一升米给我!”然后慢悠悠出门去了,我很纳闷,要米干嘛呢?准备追出去问,突然我就醒啦!
原来是一场梦!爷爷去世后我第一次梦见他,老半天都有点恍恍惚惚的。
晚上打电话告诉我爸,说我梦见了爷爷。爸爸马上说:“好奇怪呀,你妹妹刚刚打电话,也说昨晚梦见爷爷了。”
向妹妹询问,她说在梦里爷爷直接向她要点钱用,说是打麻将输了不少钱呢!
我笑了,原来是这样!他向我要米,是比较委婉含蓄的说法,大概觉得我是个读书人,可以猜测一下他的意思,钱粮不分家嘛!向妹妹要钱,非常直接了当,因为妹妹性格非常直爽,而且爷爷生前最喜欢我妹妹,两人关系很亲密。
这一年清明我赶回我老家,买了不少纸烧给他。我爸爸就笑:“我,还有你哥你弟,烧那么多纸钱给他用,还问你们两个孙女讨钱用,真是奇怪了!”
我打趣,说他不是真想要钱,他只想到处去走走!这几天他们那边也放假了!他生前就喜欢到别的地方去看看瞧瞧,爱凑热闹。一个农村的老头,到过南昌,到过长沙,到过浏阳,到过上海。国民党军队过兵,招伙夫,他听说有白米饭吃就去报名,差点跟着军队到台湾去了,舍不得老婆孩子又回家了。
爷爷生前就喜欢搞点小名堂。比如过年的时候,给压岁钱吧,也不好好地给我们。一毛、两毛、五毛的票子,夹在书本当中,告诉我们哪些页码押了钱,要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自己报一个页码,翻开那个页码,看看自己能得几毛钱的压岁钱。
好玩!自己好赌,也培养我们赌一把。
村里谁家办红白喜事,都请他当礼房先生,负责写对联、礼簿,安排办事人员等。礼房先生很重要,也备受尊重,东家会单独盛一些瓜子花生糖果给他。他把这些东西装在衣袋里,裤袋里,带回家。问我们哪个口袋里有吃的,谁猜中谁吃?其实无论猜哪个口袋都有吃的!只是有的口袋里有糖果,有的没有。哈哈,皆大欢喜!没有得到糖果的孩子,心里会有一点点遗憾,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就像人生,是有许多运气成分的。
说他好赌,跟我们现在所说的赌还是有区别的。他那个时代很少人打麻将,所以他觉得打麻将也挺高级时尚,因为他喜欢新鲜的事物。大部分时间他打棋牌,小条的牌上面画了历史人物,四个人一桌,类似麻将。
他喜欢下棋,有三个固定的棋友。雨天、农闲时分,他们一个两个或三个会来我家和他下棋,他们爱来我家,而不是爷爷上他们家,是因为我家奶奶上茶水勤快。他们边下棋边喝浓酽酽的茶,挺享受的。就在爷爷临终前一天,他卧在床边,和他的一个棋友还下了最后一盘棋。去世了之后,他的棋友隔几天还会来我家转一圈,习惯性的,有点落落寡欢的样子!他们下棋是不赌钱的,纯玩。
他身子单薄,干农活不厉害,但他会做草纸。这种草纸是专门祭祀用的,在农村销量还挺好,他就凭这手艺生活。因为常年在水槽边工作,所以手的关节粗大,手浸泡水太多,手上的皲条纵横交错。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爷爷就给我们讲故事,最喜欢讲的是鬼故事。冬天的夜晚,外面山风呼啸,屋内点着晕黄的煤油灯,听着他讲鬼故事,觉得那些鬼就在身边,几个孩子把凳子愈挪愈近,最后挤挤挨挨靠在大人的身边。去睡时也小心翼翼的跟在大人身后,上床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提心吊胆地入睡了。
天光大亮时分,我们必定会被爷爷叫醒。几个孩子,劈柴火啊,洒扫庭院啊,整理房间啊,洗漱茶碗啊,烧开水装开水泡茶啊,每个人分工明确,开始忙碌的一天。
爷爷喜欢抽烟、喝酒,抽劣质便宜的烟,喝自酿的米酒和谷酒。他脾气好,常常让着我奶奶。两个人也经常斗嘴,不过都是闹着玩的,像讲相声一样。他乐善好施,即使是对待陌生的过路客,也经常留餐留宿。有一年河南闹水灾,很多灾民经过村庄的时候,他装好大袋的米,大袋的红薯送给他们。
爷爷是得病去世的,患喉癌,有两三个月无法进食,只能喝流质,后来流质也灌不进嘴了,所以最后时光是很痛苦的。
他去世后,我奶奶请人算了一卦,卦仙说他走鬼道,变了鬼。那么他在阴间应该是有点能耐的人了,我想他夜行千里,一晚上跑到我所在的城市,又跑到我妹所在的城市,应该很容易办到的吧?只要他开心,以后想要什么东西了,希望他跑来告诉我们,我们兄弟姐妹一定会尽力打点!愿爷爷在那边玩得开心快乐!
落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