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以前，并不曾觉得纳兰性德“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诗好在哪里，只觉得是句被用滥了的句子，“只如初见”，又指的是“如初见”的什么呢？

今天读了欧文亚隆的《妈妈及人生的意义》这本书，才突然觉得这句话的确是写得很精准。

欧文亚隆是精神科的医生，我印象很深刻的一个片段，是欧文亚隆医师在给几个实习的新医师做示范时的一次团体医疗。这次的团体医疗难度非常大，住院部的团体医疗本来流动性就非常大，从来不会有固定的成员，一有成效就马上出院，会再次被送回到他们原先生活的环境，或许也正是致病的环境中。无论是医生还是病人，其实都不抱什么希望。而当时的这个团体似乎情况更加极端：几个老弱病残，没有一点生机和活力，谁也不想开口讲话，并且对人际关系也压根没有改善的愿望和想法。这样的五个人凑在一起，还医疗什么呢？但是事情往往就发生在很难料的瞬间。

经过医生的巧妙切入，最先开口的是厌食症患者罗莎，罗莎觉得所有人都比自己好，自己毫无可取之处。回应他的是残疾独居、已自杀过两次的马丁。当马丁了解到罗莎不吃东西时，觉得很吃惊，发生了一段很有趣的对话：

“不吃？他们不让你吃？”

“不是，他们要我吃，但我不想。”罗莎用手指拨头发，仿佛想梳理自己似的。

“你不饿吗？”马丁追问道。
“不饿。”

听到这里，连医师都觉得这段对话实在太精彩了，因为人人都对饮食失调的病人噤若寒蝉，连医生都从没见过有人对厌食症患者如此直言不讳。

接下来，马丁和罗莎的对话更是令人抚掌叹赏：

“我总是很饿，”马丁说，“你真该看看我今天的早餐：大概吃了12个松饼、蛋，还有两杯橘子汁。”他停下来沉思：“不吃东西？难道你没有食欲吗？”
“没有，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没有。我不爱吃。”
“不爱吃？”
看得出来马丁努力想明白这种想法。他是真的困惑，仿佛见到了不爱呼吸的人那样：“我总是吃很多，我一直很爱吃。家人带我出去玩时，总会准备花生和洋芋片，其实那正是我的绰号。”
“你的绰号是什么？”罗莎边说边把椅子微微朝马丁转过去。
“洋芋片先生。”

读到这里，真的觉得马丁就像一个纯真的孩子，他像是在羡慕同龄人有弹珠、手qiang、或画片那样羡慕着有东西却不吃的罗莎。接下来，马丁的对话又一次戳中人内心的柔软：

“洋芋片先生。我爸妈都这样叫我，他们总爱到码头去看大船进港，也会招呼我：‘来呀，洋芋片先生，我们去兜兜风。’我会赶快跑到车上。我们的车是那个区唯一的一辆，当然那时我的腿很好，就像你一样，罗莎。”马丁由轮椅倾身朝下望：“你应该有双好腿，虽然有点瘦，没有肉。我以前很爱跑——”
马丁的声音低了下来。他一脸惘然，又把盖毯盖好：“不爱吃东西，”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一直热爱食物，我觉得你错过了许多乐趣。”

很明显，事情至此应该会朝着令人感觉愉快的方向。也的确。马丁的话引起了另外的伙伴的回应。在医生中途暂停下来检查进度的时候，让罗莎谈谈对马丁的感觉，罗莎说见到马丁已经一周了，但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像今天一样多的话，她喜欢马丁，不知道为什么。

医师点评也是直切要害：

“我正觉得如此。我看到马丁尽他所能想要了解你，而且他只想了解你，我并没有听到他改变你或是教你该怎么做，甚至告诉你你该吃东西。”

这一段真的让我觉得找到了“初见”的秘密。当你觉得你和一个人在“初见”时就觉得很投机，那一定是因为在“初见”的时候，我们对对方没有任何的要求，没有任何的建议，更加没有任何的控制，我们只是单纯地想要了解这个人，想要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有什么样的故事。而在以后的交往中，随着与对方交往的深入，我们对对方有了更多的期待，对方就不再是我们眼中那个有趣的，纯真的，幽默的，睿智的，帅气的，单纯的。。。模样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也对，也不对。降低自己的期望值，守住自己的边界，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那终究会明白：初见有初见的美好，在见有在见的幸福，哪怕是再见，也会有再见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