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思慕
(九)
自与少阳一战后,我看着笙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她的眼睛似乎因记忆的恢复慢慢好了起来。可她却再也不看雀鸟、白云、以及我。 看着她日益消瘦的背影,那些旧事在我心中也好像在慢慢生根发芽。
我自幼便在蓬莱仙门学艺,跟随师尊修众生道。师父常说:“世间大事,至渺如斯,天地自有伦常秩序,修道之人,更应以毕生之力证大道,护万世。”我以为这就是我要修的道,善恶有明显的界限,我要做的就是不惜代价剔除恶,宣扬善。
七年前,镇压魔帝的赤炼山魔气环绕,魔帝异动频繁。师尊与其他众位长老们合力才将局势暂且稳住,师尊告诉我:“沈慕,我与你其他几位师父共同推算出供养魔帝的魔灵族所在,魔帝一旦苏醒,天地将不得安宁,命你带领众位弟子前往赤焰山一举歼灭魔灵族。”我深感责任重大,一族的生死与天地道义比起,实在太过渺小,在我心中虽善恶分明,但要歼灭全族,我内心太过震惊。“师尊,魔灵族一族虽世代供养魔帝,全族歼灭是否太过残忍,不若以度化为主,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师尊听后失神了一会,缓缓的起身:“魔灵一族深受魔气浸染,早已身不由己,他日,若被魔帝控制,只怕会留下大患。沈慕啊,以一族之衰亡换天下的安泰,也算是大慈悲。不用说了,你且退下。”
“二师兄,明日就要去歼灭魔灵族了,我们需得好好表现,不让师尊看轻了我们去,您也不用整日受山下的那群弟子的白眼。”我站在山门前,听着那群小弟子的闲话,神情严肃的看着那位被众人捧着的他们口中的二师兄少阳。他笑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好像是挑衅,又好像是嫉恨。这眼神我曾见过很多次,并不在意。自从与师尊交谈后,我心中一直很烦忧,心想着明日的灭族或许是我一辈子难忘的经历。
那日,我初见笙歌,她还那么的小,那么的柔弱。可她站在祭台上看着台下的我们那眼神是那么坚定,有着小草破土而出的力量,虽力量弱小但生机强大。我看到那个小姑娘苦苦哀求父亲和族人与我们好好商谈,可在生死面前终归无用,就这么僵持了一会,我以为小女孩会成功的,却不料已经急不可耐的少阳提剑便刺死了一个族人,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日的赤炼山仿若一个屠宰场,昔日高贵、有着满腔匡扶乱世热血的师弟们在那时就已经变了,他们将剑指向一个又一个族人,不论妇孺,儿童。我看着他们的血染红了师弟们的白衣,耳旁兵器碰撞时的声响,孩子的痛哭声,不知是师弟还是族民将死时的呜咽声逐渐交汇,不辨彼此。这,就是我所坚持的道吗?如果万物平稳的秩序靠这些杀戮而推动,那么万物平稳的状态是否真的能够长长久久?我欲匡扶于乱世,我欲护众生安泰,我欲悟万千大道,以尔等性命为助,虽残亦需以为荣?如果这便是师门的大道,我不修也罢。这世上虽有魔帝之辈,却可镇压,但人的欲望源源不断,人心才最为可怕。
族长与其他几位长老布下法阵,将毕生功力传入那个小女孩体内。少阳见状,提剑来破,我以九霄剑护之。“沈慕,你可知违背师命的下场,今日你若拦我,便是背叛师门,快点滚开。”少阳显然已经杀红了眼,我并不理他,与他斗法。我之前与他们大战后已然精疲力竭,正当他的剑要刺过来时,我看见了嘴角阴邪的笑,却不料他突然倒在地上。一念之差,进入这里的人需得静心摒神,否则邪念易被魔帝吸取,功力反噬。我看着师弟们倒在地上痛苦不堪,这些或许是他们应有的业果吧。合族上百位人口的性命只留下了那位小女孩,她继承了魔灵族全部的功法,却也会一生受到魔气的折磨,活不过20岁。
我看着她紧抱着父亲奄奄一息的身体,无助的彷徨着,她看着我的眼神空洞无物,悲凉的让人心痛。她被送离了这里,我没有阻拦,对她施了咒术,抹去了这些记忆,或许忘记才能让她更轻松吧。
我将众位师弟带回了仙门,独自一人来到了师尊那里,一切也该有个了断。“师尊,弟子未能完成您的任务,自请离开师门,至此与仙门便无半点干系,希望您能成全。”师尊看着跪在殿下的我,半响说:“沈慕,今日之事你的过错已是不可推却,可这么做是否有违你问道的初心?”不待我回答,忽然又说:“”罢了,你自行离去,从此便不再是我仙门中人。
自那之后,我下山寻找那姑娘的踪迹,在一处荒野遇见了她,取名笙歌。将她带回了清黎山,一处求生。后来,我听闻当日被带回的蓬莱弟子因杀气太盛,不宜修炼,放下山去。少阳因偷习魔族秘术被赶出师门,不见踪迹。
这或许是对他们最好的结果吧,若笙歌记忆没有苏醒,我想终此一生,我都不愿提起。我只愿她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一生无碍。
(十)
每逢黑夜,我喜欢坐在屋顶,看着天上的星星在夜空中绽放它们的光辉。我想起了穆银无聊时与我胡扯的话,他说,人死后,会变成天空的星星,陪伴着亲人。此刻,我多想他说的是真的。
师父虽然不善言辞,但他却总会陪着我,让我感受到温暖。我其实并不怨恨师父,一切虽皆有因缘定数,我合族上百条人命,却不能就此做罢。我知道这七年,他虽在赎罪,却也是真真的关心呵护着我,他想化解我的仇恨,不顾一切的努力着。可在梦中当日的场景已然成了我的心魔,我想去为族人求一个公道。
我不吃不喝了七天,折磨着自己,想要求得地下的亲人对我这七年自私的放纵,可这七年我却很开心。第八日,师父冲进了我的房中,将饭菜灌尽了我嘴里。“笙歌,还记得我当初救你时问的问题,当日的答案我希望你能坚守,活下去不是忍辱偷生,而是对亲人另一种生命的延续,我不求你不记恨我,只愿你这一生活的潇洒恣意,这也是当日为师对自己的承诺。”我看着平日不喜言语的师父,心里暖暖的。抱着他眼泪终于止不住的留了下来:“师父,笙歌不怨你……笙歌好累……”我这一生可能会遇到无数的劫难,可唯有他,永远会站在我身后在我任何时候给予我一个温暖的怀抱。
自那日起,我好像又与师父回到了原来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近日的清黎山似乎特别热闹,总会有一些我不曾见过的师父的挚友来访,走时总不忘看我一眼。尤其是那个洛神医,明明与师父一般年纪,却总爱当长辈,知道有我这个徒儿后,拉着我转了又转:“沈慕啊,你这么多年清心寡欲,我以为你会光棍一辈子呢,我还想着若你一直如此,身为朋友,你的后半辈子,我当是义不容辞。却不料你佳人在畔,怎么有一种嫁女儿的错觉。”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师父已经十分难看的脸,那无形的万千把小刀好像已经把洛神医刺穿了。这样的日子嘻嘻闹闹的,我曾想其实如果一直这样也不错。
我被洛神医时不时地拉去医馆做苦力,已然习惯了。一日清晨,我用过早饭,正准备出门时,突然飘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洛笑天外出游历去了,近日不在医馆,你今日就把屋里的那些经书温温,为师要检查。”我没多想,就这样日子过了一月有余。有一日我在温书时问:“师父,洛神医还没回来?”看书时巍然不动的师父竟抬眼看了看我:“怎么,你想他回来?”我纵使再愚笨,也立马明白了情况,赶忙表忠心给师父顺毛:“怎么会,有师父就够了,师父在我身边我竟看不到让人呢。”师父听后又低头继续看书,我深呼了一口气,偷偷瞄了瞄师父,他嘴角竟鲜有的挂了一丝笑容。看着师父的笑容,原来一切都这么美好,日子可以过的这么幸福。
每晚我望着漫天的星星,都会告诉自己:“笙歌,你要坚强,他们都在,每个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