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口

风口

小学时，年年欠学费被老师三番五次赶回家。每次人家都在上课我被赶回家的时候，总想背上行囊出去打工一走了之。可是年龄太小，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来回走了一天的路，去了一次镇里。外面的世界太遥远，不知道怎么去，也不敢去。每次听到要钱二字，父亲就会扯着大嗓门叫我不读了，时刻要钱。可我真的不去了他又夹着棍棒把我赶到校门内。大小事务，我们也自然不敢招惹父亲。特别是要钱的时候，每次都像有人拿枪顶着脑门把我搡到母亲身边一样，拉扯着她的衣角，喉咙里低沉地滚出一句：要交钱了。

母亲每次都是四处去借，运气好的时候出门就能借到。不好了那就自然是空手而归。一个种田为生的庄家汉，一年四季最大的收获就是大米够吃，不用吃薯，不会挨饿。把上等黄豆挑出来卖了加上圈里的猪杀了得到的钱，就是全家全年的花销。母亲常说人穷志短，每次看到她穿着屁股上补着补丁的裤子，用洗衣粉洗出的头发乱糟糟的像玉米须一样蓬满头顶，满脸忧愁的样子，再说这些不长志气的话，我就很气她。

总觉得人应该满身正能量，再苦再穷也要树一身正气，不被困苦打败。

现在才知道，这些都是书本上的人物。对于匍匐在最底层的农村，从小失去至爱双亲，夫家还有个时刻欺负她的男人的母亲来说，拿什么撑起对抗穷困的底气？

风口

可我以前不懂。一直不喜欢母亲，见不得她一脸穷苦的样子。每次她一说起心酸事，我就感觉上了紧箍咒，将已经离开家门正感觉生活有了血色的我，用咒重重压下。

我虽嘴上不服，也不见得在母亲面前温柔体贴过。可是她的紧箍咒对我很有效。当我稍微有点力量的时候，她一念及日子不好的地方，我就有种眼前黑暗得要窒息的感觉。

所以，我从来没自信过。我解不脱这种阴影，我恨我自己，也恨母亲。母亲是就是我的天，为什么我的天空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阳光？当然，我也很心疼可怜的母亲，常常一个人想到她的种种就黯然落泪。可是当着她的面，又若无其事大大咧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这样矛盾着。

外出打工一年回家，村里人都在做糍粑。做这东西的过程极为复杂，得有不少人帮忙才能完成。我家里父亲是不会出手的，弟弟还小，我像个公子哥一样，除了会吹牛，动起手来还不如弟弟。母亲也从没指望我。

我跟母亲商量：“要不，咱们也做点吧？”

母亲冷冷地说：“谁做咯？你们嘴一咧就是，吃起来嘴巴吧唧吧唧都会，做起来没个鬼毛帮忙。我腰痛，做不了。”

我无趣的答复道：“哦。那就算了。”

可是早上起来，盆里桶里都泡着米。原来，母亲本不想做，经我一说又忍不住还是做了。那天，看着她佝偻着腰忙碌了一天，我满心愧疚得生疼生疼。

时隔多年至今，父亲的暴躁脾气终于成熟有所改善，我们也长大了，家里的经济条件远远转好了。操劳了半辈子的母亲，本可以享清福，可她还是常去浙江鞋厂打工。我们都叫她别去了，说得好好的每次她又反悔，说出去做两个月就回来，再不去了。鞋厂里呆了十几年，只要出去多少会有些收获。弟弟都还没有成家，呆家里大眼瞪小眼总是碌碌无为地混过。只是身体上由于承受太多的风霜，留下很多毛病，所以我们才不让她去。可每次好说歹说，她还是背着行囊出发了。

重阳节这天，我正在外地参加成人高考。处处弥漫着敬老爱老的气息，正在浙江鞋厂里忙碌的母亲，也许算不上很老，可头发也在一根根接力赛跑般地白着，正悄悄迈进老年行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都在眉飞色舞讨论着答题情况，我只字未想。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树阴下，想到母亲每次出门带着的那个保温杯，根本就不保温，就今天买一个新的给她寄去吧。淘宝里选到一款合适的，可她不肯要，硬说自己的还能用。最终我们谈好我把新杯放家里，她也很快就要回来的，把旧的拿回来搁家里了再用新的。

前两天跟她打电话，发现她声音嘶哑了，是种明显的感冒症状。其实她刚动口我就听出来了，只是没提。后来在微信里发信息问她怎么感冒了，记得多喝板蓝根和开水。之所以发信息，是因为我不习惯开口说这些关心类的话，总觉得说出来有股全身肉麻的别扭。这些年，母亲总是我没眼肉，别人的女儿都那么贴心，像件温暖的贴肉褂，可生个我什么都图不到。其实，一切的一切，我都尽收心底。只是性格缺陷所致，某些阴影太深，好多东西都开不了口。

母亲很快回复信息说：“没事啦，只不过长期在风口坐着做事，被冷风吹得感冒了。从家里带来的板蓝根还有，我没喝。等不忙了就去找出来喝。”

握着手机的我，泪雨凝噎。母亲，如果可以选择，我更宁愿自己强大点，做您的厚外套，为您抵御一切风寒！保护您！

小时候总觉得母亲的形象不够伟大，其实是她一直坚挺地咬着牙站在岁月的风口捱到现在，用她瘦小的身板阻挡生活的风雨，才造就了我们的生活。她总说人穷志短，可她半辈子的奔波劳碌，却在谱写着人穷志不穷的华丽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