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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往矣

2019-03-01  本文已影响16人  板凳桌子沙发

  赭红石砖,淡白墙面,黛青瓦片,这是一间老屋。屋前,鸡鸭扎堆啄着碎米,屋后,猪圈里的花猪吃饱喝足,哼哧大睡。远眺,梯田层层,茶树错落有致,铁观音清淡香气笼罩着整座村。这个充满闽南特色的小村落,是我的家乡,一位极具古韵的美人。

  它是孕育奇思妙想的温床。挂在峭壁上的瀑布,里面是否曾经是孙大圣的水帘洞;那几株瘦小的桃树,可是王母娘娘的蟠桃树不小心跌落尘世,水土不服?树下无名的小红花里,拇指姑娘的笑脸依稀可见……一块石,一簇花,甚至一个小坑积蓄的晨露,都是绝佳的观众,他们见证英雄好汉的行侠仗义,也祝福王子公主的甜美爱情。

  天还是墨蓝色,将亮未亮,潮湿,微凉。“哐”木门门闩被一只满是褶皱的瘦小的手拉开了,干净利落,无丝毫拖沓。“吱……”门开了,一位身着素色薄衫的老人缓慢地迈出门槛,是奶奶。走过长坡,跨过水沟,迈上田埂,她气定神闲,走到哪一步应该转弯,应该向下,没有片刻凝滞。到了,她稍微喘口气,古井似的眼睛里泛起喜悦的小涟漪。菜地,生机勃发的菜地!这是她那一代人不可缺失的宝贝,而我们总不以为意,甚至格外吝惜自己词语,只胡乱地以“这”“那”称之。白菜长的多水灵,花菜看着就可人,空心菜还得多补补营养……奶奶琢磨着,思索着,慈爱地看着她争气的“孩子们”。她熟稔地折菜,蹲下,站起,再换一片地,蹲下,站起。忙活完,她抱着一堆鲜嫩肥大的菜,咧嘴笑了,阳光新鲜,银发闪闪。

  “哦……”绵长的鸡鸣划破宁静。我一度怀疑是不是某位京剧名家曾经“对鸡唱剧”,不然它何以能把一个简单的元音唱得变换多样,以至“渐遏遥天”,行云不散。我不情愿地挪开松软的被窝,出门,伸个懒腰,对着梁上山雀瞎哼哼,和刚醒的兄弟姐妹追着最吵最闹的那只鸡满院跑,巴不得大人赶紧把它炖汤喝,辅之以党参,红菇,海蛎干,美味。食物这东西,禁不住想,只惦记它几秒钟,肚子就有了反应。我们小孩子,趁大人都在忙活,做贼似地溜进厨房。柴火灶下火势已经减弱,火苗有气无力地摇晃,香味从锅盖的缝隙中溢出,玩弄我们的感官,唾液腺忽然忙碌起来。我们互相壮胆,分工合作。一人望风,两三人围成一堵墙,一人慢慢地把锅盖挪开,锅盖与铁锅的碰撞声声,拖拖拉拉,挠得心里痒痒,恨不得一脚踹开,多么干脆利落。是鼠粬果!煎得金黄,色泽诱人。食物面前,什么顾虑都抛之脑后。顾不上烫手,一人伸手抓一个,飞快地跑到竹林里大快朵颐,鼠曲草的香,花生的脆,白糖的甜,在上下齿地飞快摩擦中,滑进食道,充实肠胃。

  满足完口腹之欲,我们尽情嬉闹,横冲直撞。一回神,竟置身于一方陌生的牛粪遍地的“蛮荒之地”。我一直觉得这种地方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而且,我自视为“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巾帼英雄,天赐良机一展英姿,岂能放过?因此一马当先。大家似乎也有此“奇志”,争先恐后往深处闯。闹了一路,大家狼狈不堪,手上脚上,有满是通红的蚊子包,有被茅草割伤的血痕,也有不慎滑倒沾上的泥土。突然谁“嘘”一声,示意我们安静。侧耳倾听,有牛的“哞”,有布谷鸟的“布谷”,有采茶女的闽南歌谣。还有什么?水声,有力量的水声。莫不是瀑布?我们瞳孔放大,相视一眼,随即,狂奔。那是银河从九天落下吗?一条白练,从山尖铺展到山腰,在一汪水潭休息片刻,又继续开始向下奔腾,汇入山脚的河流,最终流向何方,我不知道,也无暇思考,整个人完全被圣洁的瀑布震慑住了,莫名地想“与子偕老”。我们虔诚地屏息,生怕扰水神生气,就不肯展示她的倾城之姿。不时有小水珠在脸上蹦跶,是水神的馈赠吧,如同仙药,敷上去清凉冰爽,浑身通透。

  这是我幼时老家的场景,而现在,简而言之,空,死寂的空。年轻人都进城闯荡,只剩下几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手足无措,他们不需要也无力进行繁重的农事劳动了。菜地被杂草霸道侵占,面积日渐缩小,枯黄的菜叶在风中打颤。临镇水库即将动工,这个村庄即将淹没,村里人将搬迁到铺着柏油马路的大县城,住进干净明亮的现代住宅区。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当我望着奶奶仍每天挑着两担沉甸甸的肥料,颤巍巍地往田里去,当我看着老屋被白蚁“鸠占鹊巢”,日渐破败,当我想到瀑布,竹林,鼠粬果即将被大水淹没,溺亡,不知为何,心里却不是滋味。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我的故乡,这位深山中的美人,纵与你有“死生契阔”的誓言,却怎料,我异地求学,你美人迟暮。我虽是一种被称为“人”的高级动物,可也只能泡杯乌龙,在幽幽茶香中,想念着你,想念着往昔。

美人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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