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雾夜
楔子
宋蒙有人,其名庄周。周之圣,至今鲜有人能及。因其梦蝶,又唤庄生。梦蝶者,不辨蝶梦庄生也。崇自由,其文若自肆汪洋。是人也,拒荣华厄而曳尾于涂。其著有,《庄子》书。《庄子》者,周思想也。吾之言曰:“周如长夜明月也,无己、功、名也,御六气之辨而逍遥游,齐物齐我齐死生。”周之贤,人皆知。王数予以相而拒之。天下之大,不容周耶?其贤而不能治国耶?其自视也,知其为鹓雛矣。鹓雛非梧桐不栖也,非醴泉之水不饮也。安求其委身,而食腐鼠者乎?世人尝求其道,而鲜有人能致之矣。所之为何?盖无庄周之心,而学周之道耶。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而吾等亦非周也。
前因
晨起,开窗,乎见有山立于南面,心生疑惑。不远处何时有座山的?在此客居这么久竟未尝发觉。也许是我太宅了。除了家里哪里都不想去。除了自己睡都不想见。去了又有何用?见了又有何益?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徒增烦恼而。去看看吧。不知道谁在心中隐隐怂恿。的确,是该出去走走了。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可我竟无半点隐的感觉。也许深山深处自有隐者,也正是我该学习一下的。更何况,会在工作日爬山的人有吗?独余一人者耳。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心如此想,身便如此动。
步行十来分钟便到了山脚,出乎意料地快。来的路上,行人已断魂,来往匆匆。习惯性地戴上耳机,快步走过。山脚有显而易见的热闹痕迹。一条被踩出的泥土路,两旁有花,但跟多的是只剩下花干,草地上有烧烤残留的印记,也有横七竖八的垃圾的装饰。怪东西见多了便习以为常了。我不理这些,径直走向上山的路。
前半个小时两旁景色与山脚无异,都是热闹的副产品。而至一处山路阻且跻,泥土路便再无延伸下去。一踏入山道,霎时景物突变。古木参天,百草丰茂,人不至而禽鸟乐,鸟鸣声不绝于耳。果真,没人的地方才是自然。此行真是来对了。今日便去顶上看一看。
逍遥游
复行十来分钟,山势愈发陡峭,山路愈发崎岖。便无心观景,一心一意放在了登顶上。一步一步上爬,不一会忽见一凉亭立于泉上。心中一喜,如望梅止渴,奋力地朝凉亭爬去。至近处,才发觉亭内有人,是一老者,盘腿而坐,双目闭着。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若此的闲人,不忙于世,而至此闲坐?这老者是何人?连我一青壮年都爬得如此吃力,他竟面不改色?
好吧,我承认,平时宅的我身体素质的确不咋的,但总会好过于一个老人家吧。心里虽不愿承认,但身体很老实地朝亭子走去。若是换做平时的我,宁可自己一人待着,也不愿于素不相识的人共处一室。但,我真的需要找个地方坐下休息。我故意将脚步声弄得可以听见,以示意老者有人来了。可那老者竟无半点反应。仍闭目盘坐着。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客套了。我坐下,捏捏我的老胳膊老腿。
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没使老者抬个头,皱个眉。我也无所谓,反正习惯了一个人。继续往上走,景色依旧挺好,只是我一心想登顶。不知走了多久,我早已无心计时。每走二十多步就休息一次,一次又一次。我还要再上吗?上山难,可在山下活更难。是啊,我得上去,不管怎样。心里正胡思乱想,忽然觉得身边有什么东西飘过,便立即警觉地抬起头,看见一白发苍苍,胡子花白的老者凌空飘过。不经揉了揉眼睛,以确保自己眼睛没花。可再睁眼看时,还是一老人凌空而行。愣了好一会,直到老人消失在视线才回过神来。没多管,不管自己是不是见鬼了,我还是得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不觉来到了山顶。心中忽然一轻。便细细打量山顶的风景。不远处有一池塘,池塘旁有一简陋的草房子,有树,有鸟鸣,仅此而已。没有失望,反倒怡然。走进一看,池塘内有鱼,小小的,却有说不出的怪异。蹲下细看,这是一老人走了过来。说是老头,是因为此人并无前面遇见的老者那般衣冠楚楚,而是衣着随意,头发也看似许久未整理,不过一身倒是挺整洁,不高雅却高洁。还没来得及站起示意,老人便迅速蹲下说道:“你知道鲲吗?”
“知道啊,就是那大鱼吧?”
“嗯,不错,就是那大鱼。那汝知此为何物?”老人指了指池中之物。
“不是吧你不会要说这就是鲲吧?哪有怎么逗人的。”
“这便是鲲啊!别看它现在如此小,待其长成之时,将抟扶摇而上九万里。”
“额......”老人家你逗我啊。你不是神经,那就是我神经了。“你且等着,到时候看看就行。”
“那需要多久呢?”且听你怎么圆。
“不出两天。”
“两天就行?那我就拭目以待了。问一下,前面我山上的时候看见两个老者,一个盘腿而坐,一个御风而行,您可知是何故?”
“那是宋荣子和列子。宋荣子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列子可御风而行,旬又五日而后反。”
“怎么厉害,如果我也可以就不用这么累上山了。”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如此。
“那还不是最厉害的,他们都有限制,有依靠。有不依靠万物的,才可称为逍遥于世。”
又跟老人聊了一会,闲逛了一会,便告别下山了。临行时老人叮嘱我要来见证。我说会的。
下山了,心想,这是传说中的隐者吗?
秋水
第二天,仍上山去了。山下无所事事,一个人没地方待。而山上还有人陪。
山上之路虽不简单,但相比昨日却轻松了些许。不知不觉,就看见了宋荣子和列子。不需要打招呼,他们只需要天地和自己。走着走着,不知怎会有点期待登顶。是想见“鲲”,还是想见人聊天?
终于上去了,却看见有两人立于池边,其中一人正是昨天的老人,另一人也是头发花白,但却不曾见过。我上前,老人看见了我便示意我过去,向我介绍道:“此人乃相国,惠子也。”“您好。”我不为所动。惠子似乎有些不悦,有些怒气地向老人问道:“周,此为何人?”原来老人叫周。老人偏头:“吾不知,汝自问之。”我应声说到:“吾名布雾夜,取不务正业之意。”惠子闻声冷哼道:“不务正业?这天下为何有如此人?”我不慌不忙道:“何为正业?何又为非正业?吾做吾中意之事,仅此而已。可世人笑吾不务正业。以此,聊以自慰。”老人微微点头,惠子仍不悦,欲言又止。
这时老人发话道:“前面吾等在讨论一个问题,吾言吾知鱼之乐,惠子却以吾非鱼而辩吾,此事汝怎么看?”我脱口而出:“哪里有什么感同身受,纵使相同的情绪,对不同的人而言,程度不同,体会不同,感慨不同,就自然而然不同。”
听罢,惠子突然变了脸色,笑着说道:“周,汝错了。”老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们又聊了一会,惠子便离去了。老人问我:“汝觉得此人怎样?”“居高位而有架子。”“哈哈哈,不错,有时他的确是这样,不过有时还是一个可靠的人。”“惠子此行为何?”我问。
“其王欲请吾治国,使施来请吾。若是汝该怎么回答?”
“不欲为世事所累,只想待在此地。”
“哈哈哈,正是如此。”
“那惠子自己以为相,怎可与你分事其国?”
“施当然不愿,吾知之。不愿与之争。看看这鲲,是不是又大了些许?”
我往池中看去,的确,竟比昨日大了几倍。看了一会,便随老人进屋了。
胠箧
进屋之后,才知道屋内的简陋。有草床,有一张小木桌,两把椅子,仅此而已。老人自顾自地坐下,我也顺势坐到了另一张椅子。
老者问我道:”汝如何分辨好与坏?“
”何谓好?何谓坏?好与坏本就是没有定论的。世人所谓的好于坏,都是从前人继承而来并稍加修改的。那前人的好坏观念呢?是从前人的前人继承而来的。那前人的前人呢?仍是前人告诉的。那最初的人是如何分辨好与坏的呢?那时候,他们觉得什么是好,什么就是好,什么是坏,什么就是坏。如果,最初分辨好与坏的人,把好与坏给彻彻底底弄混了,而后来人在此基础上继承,修改,那现如今的好与坏会怎样?好人还是好人吗?坏人仍是坏人吗?自古好与坏,是与非本就是为统治者所左右。统治者贤,好坏便如常;统治者若不贤,好坏则颠倒,他所有的世人所谓的好人帮他作恶,而世人所谓坏人却揭竿而起抵制他,而他又以自己的统治地位称其为坏人。故世人所谓的好,并非皆是好;世人所谓的坏,也不全为坏。吾不知如何分辨好坏者乎。望夫子指点。“
老人仰天大笑,曰:”善!汝可下山去了。明日过来,便可看到你所想的了。”
我起身,拜而退。
庄子
我起了个大早,打点好后,便径直向山顶前进。
一进山,便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爬了好一会才察觉,原本崎岖的山路变平坦了,而且来时也不见宋荣子和列子。心存疑惑,但仍向顶部走去。就快到山顶时,忽的有什么东西从山顶而起,速度之快只留下一个黑色的残影,那巨大的东西越飞越高,最终在肉眼无法企及的地方停下,仍是一大个黑影。不一会,那黑影嗖的一下,往南而去。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那莫非就是......
我迅速朝山顶飞奔而去。来不及气喘吁吁,立即到池边一看。果然,池内空无一物。真的是鲲!我曾听过有关于鲲的传说。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我下意识寻找老人,周遭却无人影。我往屋内从去,空旷的草房子里东西都在,只是没有老人。有点失望地坐在椅子上,却发现桌上有一本书。封面有两个字“庄子”。庄子,好像在哪听过。我拿起书,一页一页翻着。我看到了《逍遥游》,看到了《秋水》,看到了《胠箧》。
我还看到了“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不知看了多久,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老人在我对面坐着,讲故事。看着看我就睡着了。
布雾夜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了。却发现自己坐在自己的房间。哪里有什么草房子,哪里有什么山,哪里有什么书。我就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身旁的东西熟悉而陌生。我下意识又躺了回去。起来后却发现自己仍在床上。起身,朝窗边走去。推开窗,往南看去,却没发现有什么山。到处都是钢筋铁骨的水泥高楼。
我连忙下楼,朝记忆中的山的方向走去。到了却发现仍是高楼。我随手逮住一个路人,大声问道:“这里的山呢?”路人惊恐,立即跑开了。我对着周围大叫:“这里的山呢?”没人回答,一双双惊愕的眼神,有的还有嘲讽,嬉笑。
“这里的山呢?”“这里的山呢?”我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人们离我远远的。立了一圈在我周围。“哪里有什么山啊!这里一直都是这样。”。
我惊愕,茫然无措,身体一下子没了力气,摔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没有山?不可能吧?那宋荣子和列子呢?惠子呢?鲲呢?老人呢?都没有了?不可能!肯定是他们骗人......
围观的人来了一波,走了一波,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高谈阔论。
“这人怎么了?不会是神经病吧?”
“什么?这人是神经病?快离远一点!”
......
不知过来多久,来了几个白衣人,把无力的我架进一辆车里,走了。车身上有醒目的几个字“特殊病人医院”。
“那人真的是神经病啊!幸好被带走了。”
“神经病?在哪里?”
......
后果
我被关在一个小房间,白衣人一天来三次,问东问西,检查这检查那。不过我以无所谓了。
是啊!那些都不在了。什么都不在了。
我一天到晚就任他们摆布,听他们的话。他们也在我进来的几周后,对我失去了兴趣,把我晾在一边了。
一天晚上,入梦。发现自己回到了山上,看见了宋荣子,看见了列子,看见了池中小小的鲲,看见了对面的惠子。那老人呢?
我变成了老人。
老人或是说我,坐在桌前,认真地写着,写着。终于写完了。最后正正经经地在封面写下三个字“布雾夜”。
然后,没有然后了。因为,我醒了。
我坐着床上,想着,流泪着。到底是我变成了老人,还是老人变成了我?若了我变成了老人,那我是要写这篇文章吗?若是老人变成了我,那是不是他已经写完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坐着桌前,写着,写着。
没有白衣人打扰我,我就自顾自地写着,写着。文尽,笔停,我仰天长啸,却惊动了一大堆白衣人。我立即被送去检查了。
嘴角一扬,是时候我该离开了。
第二天深夜,我起身,穿好了白天偷来的西装,皮鞋,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着,理了理头发,嘴角一扬,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帅气。把那篇文章留在桌上。
我都能想到明天的情况了。
太阳出来了,如往常一样。白衣人进来想带我去检查,却发现房间空无一人。整个医院沸腾了。忙了好一阵子,未果。所有留下的只有桌上的一个本子,上面写在三个字,“布雾夜”。一个白衣人问这是什么东西。另一个回答到,疯子的东西罢了。接着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也许,有一天有人会从垃圾站将它拾起。发现里面有巨鸟飞出,上升,南飞。
而文的开头写着“宋蒙有人,其名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