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精灵和果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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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罗森
茶精灵和果娃娃
菁蔷从梦里笑醒。
她听见肉肉的果娃娃的呼唤,所以她也笑了,嘴角弯弯地向上扬起,象雨后茶树上的一芽新茅尖。
走进茶山。
一丝雾霭氤氲着从菩升寨的山顶撒下来,在潇水溪的子梁上绕了一个大大的弧形,拖曳了整个的草坝茶场。象一个水墨画高手,一个险笔就把夜的朦胧混着茶山的清气展露了出来,并带一丝松林味、艾草味、吼音山吹来的原始森林的椴林味。
菁蔷早于同学们一个小时进茶山,带半分睏意的怔忡远望,潇水溪的大瀑布挂在远山,一如既往地倾泻着,轰鸣应该和原始森林的林啸一样野性,这里听不见,心里却充满了这野性的啸叫。
茶山梦梦
梦梦茶山
双手伸出头顶发了十株茅尖
呵,呵,茶山精灵在天边……
他为什么总是唱四句就停了?他为什么进茶山也总比同学们早一个小时?他进茶山为什么总要唱这首歌?许多为什么呢,菁蔷又偷笑了,嘴角上扬,带一丝俏皮的笑,象雨后的一芽新茅尖。
他是哥梦强,他本名叫潇梦强,可菁蔷心里总会下意识的叫成哥梦强。菁蔷随了那歌的境界走进去。
那肉肉的果娃娃会浴着瀑布迎面飞来吗?那夸张的笑会象极一幅漫画,一个笑就占满了他的几乎整个脸庞,手脚退化得很小。菁蔷带着梦味地偷笑着。
直到哥梦强渐渐地近了。
一行一行的茶垄象一团一团
茶精灵和果娃娃青色的雾,随着道道山峦逶迤起伏,茶朦胧雾朦胧,哥梦強朦胧。他在茶行里行走,手指捋着菩升寨撒下的一大缕雾霭,潮潮的身影就象浮在茶山上的一只纸帆船,似乎会随着雾霭的弧度一跃而起,划向天际,会随了菩升寨的子脉再扬一缕硕大的天弧,直上二千米海拔的吼音山,继续扬一缕天弧腾升上老君山父脉,再大巴山脉……直至汇入秦岭祖脉之中。
这是一幅宏大的画面,令菁蔷心醉醉,采茶的动作停在了茶尖上。
哥梦强的脚步声停在了菁蔷的身边。
小菁子。哥梦强叫
嗯。菁蔷答。
这嗯的声音会随鼻音上扬,然后悠悠一顿变得细小,象一只蜜蜂悠然隐入蜂巢的列眼中。仍然嘴角上扬,挂上那丝俏皮,如雨后的一芽新茅尖。
你说呀,我听着呢!菁蔷在心里说:象你拖着鼻涕小孩时光一样的贫呀。可哥梦强没有说什么了。
菁蔷眼角的余光看见他看自己了。
菁蔷喜欢他看自已的脸,又怕他看自己的脸。
看得太,太重了吧?痒痒的痒痒的,象一只榛鸡羽子会一直从脸上搔进心尖尖里。
菁蔷感觉自己的脸好象被哥梦强温暖细长的手指抹了一下,有了一种入骨的感觉。一点不象孩童时的感觉,那时他真会抹自己的脸,那总是为她抹去饭粒或横擦在脸上的鼻涕,那个时光互相感觉温謦而依赖。
今天呢?那眼光重了,重到什么程度呢,菁蔷觉得整个脸一下变得沸腾了,所以一下变红了。那是一种洇红,能穿透茶山雾霭的洇红,并越过孟家梁的华松林,直接溶入了黑子坪上的朝霞里。
天亮了,一阵小风三纵两纵就穿过了孟家梁的松林,松针的磨擦会发出有关风的声音,竟然那么的典雅和高远。好象来自银河一样,超凡,入圣。
可哥梦强走过去了,菁蔷会在心里说,哥梦强,你是一头犟牛!
为什么想要他停下来,他不是会用眼光重重地、重重地抹你的脸吗?他不是会用榛鸡羽子搔进你的心尖尖里吗?菁蔷又偷偷地笑了,上扬的嘴角挂上那一丝俏皮,象一枝雨后的茅尖。
可那艘纸帆船听不见菁蔷的心音,他在有如青雾的茶行里悠然地划向了孟家梁的方向,并渐渐划远。
茶精灵和果娃娃哥梦强的前方,黑子坪的山尖上朝阳正好破土而出,处在一天的分娩期,一团殷红的光流溢着甜味,紧紧裹住了哥梦强,那一叶纸帆船马上变得粘粘的,划行得费力了,那种在甜蜜中的挣扎,在早晨的雾霭里一劲散发茶山的气息。
怔忡的菁蔷,忽然被一阵放肆的笑声唤醒: 菁子!!!哈哈
一个青涩的女孩一把抱住了她。这是哥梦强的妹妹韵茶。
菁子,发什么呆呢?
菁蔷嗤嗤地笑着,把一芽肥嫩的茅尖放进口中嚼着。
苦不苦?涩不涩。韵茶睁圆了亮闪闪的眼珠看着青蔷问。
甜呢!菁蔷嗤嗤笑着。
菁蔷神往地看着前方,看着哥梦强在前方的身影,看那一叶纸帆船陷在甜得发腻的朝阳里,看那一种划向前方的未知的挣扎。
韵茶顺着菁蔷的眼光看过去,她也安静地呆在了那里,一种甜蜜在心中迅速发酵,绿色茶雾团,纸帆船,甜得发腻的朝阳,黑子坪的山尖,孟家梁高雅的松林风,一种青春的盟动在声色情境中得到了定格。
那年菁蔷十三岁,韵茶十二岁。
茶精灵和果娃娃这是什么?韵茶傻傻地问。
你哥呀。菁蔷嗤嗤地笑,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哥~梦~强~
啊~原来我哥的背影是这样的呀?停了一瞬,好象很久,又好象没有停下,韵茶猛地跳起来,一把抱住了菁蔷,激动地说:美,这就是美!菁子你说,你说对吧……?
菁蔷将一芽茅尖塞进韵茶口中,一双嘴角的弧度又扬了起来,并挂上了俏皮,象一芽雨后的茅尖。她说:哥梦强,丑死了你哥……
韵茶并没有听见菁蔷的话,直直地看着茶山朝阳图。
菁蔷和韵茶并排地站在茶行中,看着前山的朝阳,混沌中的朝阳正被黑子坪的山尖紧紧定住,在山与朝阳之间,在阴阳之间,在线条和模糊之间,在混沌和明朗之间,在干与湿之间,在阴晴不定之间……有定格,有梦呓;有判逆;有挣扎……
直到太阳升起,万道威烈的光猛地一撒,茶山似乎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平静了一秒……告别黑夜,白天徐徐地展开了,采茶日的同学们都陆续地上来了,茶农们也来了。人们正以匆匆的步履迎按着又一种热闹和喧啸。日历的又一页明白地呈现在时间的网格之中了。
露珠还没有消失。
开口茅尖盈盈含露,那是茶树的眼睛,似有似无,生灭着起伏着躲闪着,狡黠而精怪的神情,象一群躲在扉页后边的感叹号,省略号,分号。是一些不可捉摸,难于把握的存在。
山珠珠林珠珠
茶山撒满宝珠珠
茶林流出绿精灵
一头青丝满坪铺……
这韵茶为什么也只吟哦了四句?为什么又是哥梦强后边的四句?她念念有词象一种深奥的咒语,让人浮想,思绪不能阻挡地变得飞扬,为什么这总让菁蔷想起梦中肉肉的果娃娃?以及那一张夸张大笑的嘴,并且几乎占据了一张胖嘟嘟的脸。
茶精灵和果娃娃韵茶正用小手扑摘着茶露,韵茶用茶露将头发润得亮亮的,应和着她那念念有词的咒语之光,采撷着养发茶露。
采露啊!养发啊!韵茶命令着菁蔷。
就不!
韵茶放低了声音:你敢不敬茶~精~灵~
什么是茶精灵?菁蔷的两边嘴角又扬了起来,一丝俏皮,嘴唇变成了雨后的茅尖。
韵茶也被问迷糊了。什么是茶精灵?
菁蔷的眼光一直锁定在远处哥梦强身上,哥梦强巳经溶在了采茶童子和玉女之中了,在校务劳动的一片繁忙之中,在金童玉女们一双双鹊喙一样的小手在茶垄上的啄拽中,在松林的咉衬下,哥梦强单薄的身材尽显专注。
韵茶随了菁蔷的眼光看过去,忽然有了神奇的领悟,于是她讲起了一个故事。那故事来历久远,是有关雾,有关梦,有关气韵飘渺不凡的华松林的,带着浓郁的山的气息。但那飘渺而久远的神韵据茶韵讲,还是从哥梦强的口中逶迤延伸出来的。
韵茶说,哥梦强告诉她:
早晨的雾是带了手脚的,她会从茶山一蓬蓬的诗行中踱进华松林,但她是黑子从黑子坪的山尖上撒下来的。她是云的妹妹,山荫的姐姐。她有灵!
黑子坪上的天光是她的头发,她的脚走到华松林会停下来。在华松林中她落脚的地方会有结丹。丹就是灵药。
如果你起得早,在太阳即将挣脱黑子的拖曳戏耍时,你如果找到雾尾,并往下挖掘,就会得到人形茯苓。
茯苓的窝在树上,在松树上有着一蓬一蓬如喜鹊巢一样的,萎缩半干的针叶处,那就是茯苓窝,在那窝的附近就有雾丹,就有那种人形茯芩。
雾丹的人形茯苓和人讲缘法,无缘即使找到雾脚,掘开她她也会挪了地方,有缘用手扒开地上的干松叶就能得到她。
她,象征着健康!神秘,优美,悠远……
从哥梦强口中逶迤延伸出来的远古传说,施施然从韵茶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弹出,刚劲,强力,和菁蔷的梦严丝合缝地叠合了。菁蔷感觉到雾丹的人形茯芩就是果肉娃娃,一个形象上的大嘴正意欲喧哗,要将什么猛地点化出来,分离出来,但最终又还原成一纸苍白的白描。但感觉却是和哥梦強近了。
抬眼远望,华松林前的哥梦強一如没有内心波澜的专注。菁蔷又感觉哥梦強是那么的不可捉摸,所以那近又成了一个另类的遥远,如雾,也如梦,丝丝屡屡,耦断丝连,不着痕迹地滑行着。
菁蔷的两边嘴角又扬起来了,挂着一丝俏皮,象雨后的一芽新茅尖。她说:
哥梦强就知道土茯苓,那不是茶精灵。
韵茶说,那茶不也是雾养的吗,不也是山珠珠养的吗?
有关茶精灵的故亊把两个少女的心导入了完全相反的轨道。
在韵茶的心里,采撷茶鹊舌中晶亮晶亮的露珠,就是采撷大山的精气神,她们可以是狡黠而有灵性的眼睛,也可以是人形的雾丹:茯苓。
她希望她们通过她茶垄一样葱郁的头发完全地溶入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情。
而在菁蔷心里,茶精灵只能是果肉娃娃张开的大嘴,以及那嘴里发出的喧哗,那远意的哥梦强,和哥梦强和韵茶口中的儿歌,都会用那种远意抵触露珠、故事以及人形的茯苓。所以菁蔷会告诉韵茶她昨晚看见的有关茶精茶神的内涵。
她告诉韵茶,老君山的灵气是至干净的灵气,老君会用一种叫硒的元素汇集到吼音山,再传输到菩升寨,以菩萨的圣洁去加持茶山,加持茅尖茶,加持鹊舌茶。所以草坝茶场产的是富硒茶!硒成了抗氧化的元素,也就是抗衰老的元素,并会为饮用巴山富硒茶的人明目,保肝,养心,净化血液……
这都是因为老君山海拨的至高,至元始。
也就是至干净所产出的。
再说,菁蔷对韵茶说:黑子坪山尖上的黑子撒雾,那黑子是谁,他有老君的道行强吗……?
这个,韵茶当然被问的张开结舌。
这个问题却也令韵茶生起了浓浓的好奇心。那传说中的黑子坪以及黑子坪山尖上无人见过的黑子他到底长什么样,他能撒出游丝的雾,也能生出精灵眼一样的茶鹊舌中的含珠,还能在雾脚的华松林里生出人形茯苓精……
黑子他承载了一种悠远,一种生生不息流传着的民俗和道行。
哥梦强消失在远意的华松林上中了。
而这一刻,黑子模糊的形象却会永远地定格在菁蔷的心中。
这一刻果肉娃娃变得瘦了,那一张占了大半张脸的嘴从夸张里回收。
随着回收,他的肌肤变成了油亮油亮的黑。
半分似是而非的忧伤从心底涌起,菁蔷非常非常地心疼果肉娃娃。
但她的嘴角忽地往上扬了起来,挂上那一丝俏皮,象一芽雨后的新茅尖,只是那雀舌上滴上了一粒忧郁而晶亮的水珠珠……
附记:
菁蔷没有解开黑子之谜,爷爷说:
萧水溪的老爷爷都奔百岁以上,后来有挖宝的山外人来了。他们在每个院子的水井里发现了胖嘟嘟的肉娃娃,在鸡不叫狗不咬的时候从水井里爬出来,满山飞……
再后来他们发现萧水溪的九十九口水井里都围满何首乌藤,井里飘浮着首乌根。
他们叫这些肉娃娃首乌娃娃
再后来,他们终于准备盗取果肉娃娃。
可一夜之间首乌娃娃绝迹不见了,而且永无再现之期了。
九十九个首乌娃娃?
可他们与黑子有什么关系呢?爷爷捻着胡须喝了一口酽茶,悠悠地说:
我也说不清。
爷爷眼中一时涌起了无边的迷蒙,许久才说:也许,也许首乌娃娃和黑子都应该是娃娃吧。
茶精灵和果娃娃
带着这些迷,菁蔷仍然作梦,仍然被果肉娃娃在凌晨的梦中被叫醒。
只是上学的路,她会绕进华松林。华松林里,雾脚,人形茯苓精,果肉娃娃,……他们都会变得清唽起来。
茶山梦梦
梦梦茶山
双手伸出头顶长出了十枝茅尖
呵。呵。茶山精灵在天边……
只唱四句的儿歌,从哪里飘来?
是黑子的声音吗?
(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