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淑德的信 二

淑德：

从没有想过，赶了两千里路，回到家里再见到你，我已经完全认不出了。

身材高大的你蜷缩在病床上，小得像个孩子。永远要强的你已完全无法靠自己的力气起身，更是一句也无法说出了。我握着你的手，说，奶奶，我回来了。我看到你的眼睑不停地颤动，像是努力要睁开，但终还是没有，两行清零的泪水流下来。

后来几日，每日不停地输脂肪乳，已有十几天滴水未进的你不停伸出手，爸爸和姑姑赶去扶你起身，你怕在床边不停的呕吐。有时还会有大小便，需要两个人抬着。刚烈如你，一生要强，在生命的最后竟至于此，

许多人来看你，都说你是有福气的老太太。孩子们争气又孝顺，确实是有福气的。但在我记忆中你总是不快乐。奶奶，其实是你自己想要不快乐，对吗？你觉得只有这样你的孩子们才会记挂着你，围绕着你，离不开你，对吗？不断证明你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是吗？但您忘记了，连最小的姑姑都已经是做奶奶的人了，他们知道你这一生的艰辛，从来敬你，爱你，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了。你用不快乐捆绑了他们的愧疚。这样说很造次，奶奶，您那么聪明，如果您早一天看到是这样，会不会改变一点，快乐的时间多一些呢？

最近我常想，人这一生，是多么短暂啊，短暂到恍然间我已到了四十岁的年纪；人这一生又是多么漫长啊，漫长到有时每一天都是那么的难熬。这次爸爸和姑姑带你到北京看病，小表姑约好了医生，弟弟请假到车站接你。姑姑说，在北京时，一路上你一刻不停的看着窗外。在此之前，有着无数的时间和机会可以到北京，你总是拒绝，说走不到了，走不到了。奶奶您看，困住你脚步的，正是你自己啊。

我们都曾经有机会走出去，去更快乐的面对生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我们愿意。时间最公平也最无情，他永远不会管我们内心的翻涌，总是平静的前进。我们每个人手中握住的那一段时间，往往就在这些犹豫不决中从指缝间悄然流走。而我们所能选择的是，在时间逝去时，去做什么，如何面对

淑德，如果有来生，放开手吧，孩子的生命是独立的，不要用歉意去捆绑彼此；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能困住你的只有你自己。

爱你

孙女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