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散文读书

青苔爬上旧砖墙

2025-04-20  本文已影响0人  六月柔风

老槐树的枝桠在窗框里生长了二十年,我总疑心那些年轮是沿着我的骨骼脉络刻下的。春日的阳光总是斜斜地刺穿教室的玻璃,在第三排课桌上投下摇晃的光斑,像极了我被切割成碎片的年少时光。

十七年前春天,巷口的柳絮落成一场不会融化的雪。我和阿南蹲在水泥管道的阴影里,用树枝在沙地上画下歪扭的方格。跳房子的粉笔线总被雨水冲刷,可那些稚气的笑声却固执地渗进青砖墙的肌理。那时的黄昏是揉碎的金箔,我们把书包甩在生锈的单车筐里,追逐着被风卷起的塑料袋,仿佛能抓住整个世界的轻盈。

蝉鸣最盛的八月,秘密在数学课本的夹页里疯长。我开始在课桌抽屉发现带着香味的信笺,淡蓝色的墨水洇开成忐忑的心事。教导主任没收的纸条在晨会上被当众朗读时,我望着窗外摇晃的梧桐叶,第一次懂得羞耻是种会灼伤喉咙的液体。阿南的帆布鞋尖在泥地上反复画着圆圈,我们之间突然隔着一整个雨季那么长的沉默。

初三那年的冬天格外锋利。我在顶楼天台看见隔壁班的男生吞云吐雾,灰白的烟圈撞碎在防盗网上,像极了我们被困在习题集里的青春。晚自习后路灯把影子拉成细长的感叹号,补习班广告单在风中翻飞,我突然看清每个人都在朝着不同的方向拔节生长。阿南的座位空了三天后,听说他跟着父亲南下的火车去了东莞,连告别都成了来不及拆封的礼物。

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来时,院角的石榴树正在爆裂猩红的秘密。母亲把我初中时藏在床底的漫画书捆成废纸,那些泛黄的纸张里飘落一张泛舟湖面的涂鸦,背面是阿南歪歪扭扭的"要做永远的朋友"。我站在七月滚烫的沥青路上,突然听见童年清脆的碎裂声。

异乡的银杏叶落第九次时,我在急诊室的蓝色座椅上握紧化验单。消毒水的气味啃噬着记忆,童年那条总也游不到对岸的小河,此刻在静脉里冰凉地流淌。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阿南的朋友圈正在直播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我们终于成了彼此青春博物馆里落灰的展品,隔着玻璃相望。

昨夜暴雨突至,我在老房子阁楼找到生锈的铁皮盒。玻璃弹珠依然裹着彩虹,纸飞机上的蜡笔字迹已经晕开,那只断线的风筝原来始终卡在槐树最高的枝桠间。雨水顺着瓦缝滴落在后颈,恍惚又是那个追着纸鸢奔跑的下午,只不过这次我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飞走了就真的不再回来。

此刻站在三十五岁的晨光里,我忽然读懂教学楼外墙那些爬山虎的隐喻。它们年轻时莽撞地向上攀援,在盛夏织就浓绿的幕布,又在深秋褪成褐色的血管,最后化作春泥滋养新的藤蔓。我们的青春何尝不是这样笨拙而执着的生长,纵使表皮剥落、伤痕结痂,仍在时光的褶皱里存着永不霉变的晨露。

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告白,考试卷上晕开的泪痕,自行车后座飞扬的裙角,此刻都成了岁月长河里闪烁的贝壳。我蹲下身轻轻抚摸墙根新生的青苔,潮湿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心头——原来所有遗憾都会在时光里长成温柔的纹路,而青春永远是最初那抹不肯褪色的碧绿。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