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事（六）种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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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在农村是一种常见的杂粮，虽不是主要粮食，但每家每户都会栽种。在过去没有粮食吃的年月，红薯曾救过很多人的性命。所以，到了现如今，人们虽不再为没有粮食吃而烦恼，但红薯在人们心目中就像一位旧友，我们对它一直不离不弃。

从我有记忆开始，家里每年都会种一小块红薯。挑选往年比较好的红薯妥善保存，可以放在地窖里或是放在草堆里，一定要有适宜的温度，不要让它们冻坏。到了春天，这些红薯就会发芽，我们通常叫它们“春芽子”。把春芽子种在地里，很快它们的芽冒出地面，长出长长的红薯藤。这些红薯藤就是用来扦插红薯的。

红薯的种法和其它的作物不一样，它不是靠播种生长的，它需要扦插。春天种下的春芽子，到夏天就已经爬出很长很长的藤，从地上牵起这些藤，你会发现这些藤实际上是生长成一小节，一小节的。这些小节就是用来扦插的。

红薯要种在垄上，红薯不怎么怕旱，但怕涝。所以，要在地里做出一道道的垄。夏天，一场大雨过后，就是插红薯的最佳时间。把春芽子的红薯藤扯回家，用剪刀把红薯藤剪成一节一节，但并不是随意剪，一定要保证每一小节在扦插后都能生根，重新长出新芽。有的家庭因为冬天没有保存好红薯，就没有了春芽子。这时就要去集市上买红薯藤，有些农户会把家里多余的红薯藤挑到集市上换些小钱。这些红薯藤实在便宜，一两块钱就能买来一大堆。没有人真想靠卖红薯藤赚钱，挑来一担红薯藤，最后能换回半斤酒或是一小块肉就足矣。

扦插红薯虽然简单，但却要在雨后土地泥泞的时候进行。因为这时候土地湿润比较容易扦插，而且扦插后的红薯也有足够的水分生根发芽。每年夏天，在下大雨时，爸爸妈妈就在家里剪红薯藤，要足足剪两大竹筐。雨刚停，爸爸妈妈就一人挎着一筐红薯藤往地里去了，这时我们也会跟着去看热闹。因为红薯种得不多，而扦插红薯也是简单的事情，爸爸妈妈并不指望我们动手。可越是不指望我们动手，我们越是觉得好玩，跟在后面这里插一根，那里插一根。父母也并不说我们，一来，插红薯也没什么严格要求；二来，红薯不是主粮，产多产少大家并不太介意。所以，和种稻谷、麦子、棉花不同，扦插红薯的时候，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脱了鞋光脚在泥巴里走来走去，没人真把这当做一件活计。快乐其实很简单，没有压力地做一件事，你会很容易感到快乐。

红薯扦插后，过不了多久就会长出新藤，垄上和垄与垄之间的垄沟里都爬满绿藤。这些藤也是蔬菜，小时候我们会把红薯叶摘掉，只留下红薯杆，把红薯杆切成小段和蒜末一起炒着吃，脆脆的口感，和现在吃红薯叶的吃法完全不同。红薯并不像其它作物那样金贵，根本不需要管理维护，既不用施肥，也不用打农药。它只需要土壤、水分和阳光就能结出香甜可口的红薯，你不能不惊叹造物主的智慧和力量。

红薯的收获必待深秋，必待霜降之后，大人们都说霜打之后的红薯才甜。我也不知道霜有什么魔力，很多东西都是霜打之后才好吃，霜打之后的柿子不麻涩，霜打之后的青菜更柔软。所以，一方土生长一方作物，一方作物养育一方人，这是经历了千千万万年之后固定下来的，完全不需质疑，自然给你安排好了一切。

挖红薯之前，要先把红薯藤用镰刀砍去，霜打之后的红薯藤多半都已经死去，砍起来毫不费力。挖红薯的主要工具是“挖头”（一种木柄铁制工具，主要用来挖东西），通常都是父亲在前面挖，我们在后面跟着捡红薯。当时插进去的那一小节红薯藤“孕育”了一大窝红薯，大大小小的红薯，有时候一窝就有十几个。红薯的产量是很高的，有的红薯生得很大，一个就有好几斤。我们孩子们一边捡红薯，一边比谁捡的红薯大。有的人图省事，不用挖头，用犁把红薯从土垄中犁出来，这样虽然速度快了，但很多红薯都会被犁破，而犁破的红薯就没法保存了。再者犁的时候毕竟不如挖的时候仔细，很多红薯会遗漏在地里。一些老人在挖红薯的时节，拎个袋子，拿个小铲子，在别人犁过红薯的地里随便翻翻找找，一天也能找到半袋子红薯。

挖回家的红薯堆在家里，先挑一些破的，或外皮受伤的红薯煮给猪吃，农村人种红薯一半是为了喂猪。现在想来，小时候的猪吃得真健康，全是青草、青菜，粗粮、杂粮之类的食物，难怪小时候的猪肉吃起来格外香。现在很少有人生吃红薯了，小时候放学回家，拿一个红薯洗干净之后 ，啃掉皮就可以吃了。生的红薯水分充足，而且很甜。我记得小时候最初种的红薯是红皮白心的品种，水分略少但很甜。后来村里传进来了一种新品种的红薯，黄皮黄心，水分很多，很适合生吃，据说这种红薯是和南瓜嫁接的产物，我们就叫它“南瓜萝卜”。农村里的孩子没什么零食，在秋季红薯就是最好的零食。

冬天来了，天渐渐冷了，红薯就必须窖藏起来，不然过不了多久就全部冻坏了。为了储藏红薯，每家都会挖一个地窖，地窖挖得越深，里面越温暖，红薯也保存得越好。有时候地窖会挖到四五米，下去的时候还要用梯子才行。每家都至少会储存几百上千斤红薯。储藏的红薯有什么用处呢？除了做猪食，人也可以食用。冬天的早晨，到了村里，几乎每家的早饭都是红薯粥。把红薯切成圆形的块儿，和米一起熬煮，香甜浓稠的红薯粥就做好了。这样的红薯粥连吃三碗，你也不会腻。冬天闲得没事干的时候，人们还会把红薯煮熟切成片，晒成红薯干。这红薯干又香又甜，而且嚼起来很有韧性。没事干的时候，装几片在口袋里嚼一嚼，绝对比嚼口香糖有滋味得多。而我最喜欢的是烧红薯，冬天的早上，奶奶在做完早饭之后，趁着灶里还有余烬，拿一个红薯埋起来。到了中午，我们放学回家，拿火钳去灶里一掏，一个黑乎乎的烧红薯就出来了，把它扔到地上，抖掉它身上的草木灰，掰开，我和弟弟一人一半，红薯还冒着热气呢！奶奶的烧红薯曾经是我每天的期待，而现在已经是我生命中逝去而不可再得的美味。红薯窖里的红薯储藏到过年，会取出一些用来炸红薯圆子和红薯块、红薯丝，这些都是很受小孩子欢迎的点心。

地窖里的红薯储藏到了春天之后就会发芽，也就成了我们所说的春芽子。它们的任务就是为农民“繁育”更多的红薯，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