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
星期日下午,我百无聊赖地闲看着武侠电视剧,怎么看也唤不起从前那种江湖豪情,但又不敢让卧室除我之外没有任何气息,那样我会呼吸困难。
正当我闭着眼思绪联篇的时候,忽然听到手机响,一看老乡张树给我来了电话,我接通后他说:“正忙呢嘛,我下星期六结婚,你能来吗?”
“这么突然吗,你的婚礼我必须到啊。”我惊奇地回复道。
“到底是老乡,够意思,行,等你回来咱俩好好喝点,你先忙吧!”说完没等我下句话就挂了电话。
我边整理着档案边玩味着突如其来的消息,想到他当年如何信誓旦旦地要做一个单身者并一脸性冷淡地轮廓就觉得很有意思。交际就是如此啊,你拥有多少人脉就会有多少出其不意。
他婚礼的前两天,由于我公司没有要紧的业务,就向公司告了假,并在当天开着车回到老家。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总有种踏实感,我在车里放着许巍的歌曲,轮胎压着乡村的土路,自由而又安宁,看着两排熟悉的建筑,有遗憾又有庆幸。
朋友婚礼那天,下起了鹅毛雪,就像婚纱穿在了整个村庄身上。我早早起床去了朋友家,空旷的院子里已经搭好了临时大棚,大门前炮仗早已顺势待发,就等新娘进来那一刻,院里院外人山人海,都是本村人操着浓重的乡土方言互相忙活,好似一家人一般。
我钻进大棚里想找个角落的空位,里面烤火的人群里有我儿时的伙伴,齐刷刷的向我投来目光,那目光显的呆滞又有几分好奇。我笑着向他们打招呼:“怎么,不认识我了?”
其中一个冷静地笑着回应我:“张明,怎么不认识。”说完又嘻嘻哈哈的和旁边的人聊别的话题了。没在多跟我聊一句,多看一眼。
我尴尬地找到个角落坐下,点起了根烟。不想这么多年未见,彼此竟这么陌生,我知道我们现在已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失去了那曾维系我们的规则,维系我们的语言。
我一会儿觉得里面冷飕飕的,一会儿又觉得烤的荒,老想着发现点什么转移我的不安,这才想起随礼钱还没给,抓住救星似的离开了大棚。我去里面写彩礼的时候看到了张树,穿着一身西服,头上还闪着波光粼粼的彩纸,发福的肚子鼓着白衬衫,像公司开业的主理人似的忙前忙后。
他看到我后,上来跟我打招呼:“明,你回来了,我老想你了,我就知道别人不来你肯定能来,请几天假?”
他的热情跟以前一样丝毫未变,虽然是我参加他的婚礼,但我心里那刻像喝了口热水似的:“三天,你胖多了,恭喜呀!“
“咱俩就别扯那些了,走,进我屋里暖和暖和。”
“不用了,我还没写彩礼呢,等会儿的吧,你先忙你的吧!”
“等我媳妇来了,跟我一桌吃阿。”
“哎,不用啊,你快去忙吧。”
“等会见啊!”
我排着队把提前取出的1000元现金彩礼交给管账的。这种仪式伴随这个地方从不曾改变过,可能它就是村落的语言和地基吧。
当天我草率地参加了那次婚礼,既没和张树多聊聊,也没和任何朋友叙旧,当然已经无朋友可叙。
回到公司两个月后,是在我下班准备回家期间,张树来了个电话:“兄弟,我孩子满月,你能来吗?”
我不耐烦地对他说:“我回不去,公司太忙了。”
“好的,等你过年回来一定要来看看呢,长的可富态了,特像他妈。”
“好好,恭喜你,等过年回去时候我过去看。”
随后,我不情愿地给他转了500元的红包。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没法专注,并不断给自己安慰:如今有几个真心朋友是非常不容易的,不就是几个钱吗,等我以后结婚的时候补回来就好了,路途上我不断重复这些心里话。
年底我跟他再一次重聚,他比之前更胖了,嘴里嚼着口香糖,在他装饰一新的家里一直分享他曾走过的艰难的路,并数落起我:“张明,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男人怎么能没有家庭呢,你得抓紧了,否则事业也不太会顺利。”我还从来没看过他严肃时的模样,那副模样特别像酒吧里醉鬼扮演卫道士时的表情。
他接着说“在外面你飘了这么多年,你赢得什么了?我准备做汽车生意,这全赖我老婆的门路,现在我房子都买完了,而且是全款买的。”
我一时语塞,平时当别人跟我论述这些话题时,我通常振振有词,此刻,却向犯错误的小学生。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比如说,做点小买卖之类的,我都尽可能会帮你,但前提是你要上进。”在他的话前,我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听到这,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并没有做出什么回应。
”你看看那张三,以前水裆尿裤的,现在人家自己包车干,全村谁也没人风光。”说完,干脆地吐出嘴里的口香糖,并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
屋里烟雾缭绕,夹杂着刚装修完的涂料味,我觉得很恶心,越听他说我越厌烦,瞧准点我就向他告辞了,他挽留我吃饭,我没做声,直接走了。
本想着这次相聚会像以前一样,能够喝喝酒,聊聊开心的事,没想到上来劈头盖脸教育起我来了,这也让我重新认识到他的另一面,果然人生有点起色就不一样了。
此后半年我们没有联系,直到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开完会准备回家,同事过来告诉我外面有人找我,我纳闷会是谁呢?客户吗?等我出去的时候,发现张树在门口晃荡,凌乱的头发,灰色的一身阿迪达斯配着脏面的蓝色运动鞋,似流浪汉一般。
“你怎么了?出啥事了。”
他手挠着脑袋:“那个,我老姨生病了,急需两万块钱,孩子又有病,手头不太宽裕,我寻思你这有没有,接济我一下,又卑微地补了一句:“等我两个月后马上给你,兄弟呀,我现在老难了,只有你能帮我了。”看到他这副模样,出于维系真挚的感情我不假思索地帮助了他。
他握着我的手感激涕零:“现在生意不好做,我要但凡有其他途径,都不会过来找你,现在是事赶事都挤一块了,不得不麻烦你呀,兄弟。”
“你就踏实工作吧,谁还没有个磕磕绊绊呢,咱这些年关系了,能帮都会尽量帮的”
两个月后,他并没有联系我,完全就像没发生过这事一样,我碍于情面就没当回事,想着他不是外人,他家离我家也并不远,过年回家时候在提也不迟。
然而,四个月过后,我父亲急需用钱,我手头又没有足够的资金,只得硬着头皮去向他要了。我没有好气地给他打了电话:“你不是说过两个月后还的吗,怎么磨蹭到现在呀。”他则非常痛快地回应“我过两天的,肯定给你,你放心。”
听到这话,我心里获得了些许安全感,感觉对他的诸多想法太肮脏,不免心理有愧。两天后我又向他去要:“现在有了吧。”
“明天给你”。他的口气仍是特别坚定。
就这样反反复复十几次,我从信心满满到失望,再到不解。为什么一个关系如此牢靠,亲密无间的好友在敷衍时能做到如此的无耻。
既然你无情,那也别怪我不义了。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并以强硬的口吻,要求他还钱,否则以断绝关系为代价,我本想着以关系的伦理作为杀手锏,不曾想他依然故我。我带着恶气找到他的公司,如果手里有把刀,我或许会失控。看到他出来了,我愤怒地跟他咆哮:“你他妈太不地道了,兄弟我好心帮助你,你竟耍我。”
他一脸无所谓的态度,轻松的脸颊,仿佛胜券在握:“至于找到公司吗?还能赖你账,我又跑不了,我现在实在没有,而且房贷还没还呢,你叫我怎么办?有的话我早都还你了。”
看到他的态度我更加义愤填膺,“你不是全款买的房吗?再说我生气的并不是你还不还的问题,我在意的是你承诺后为什么不兑现。”
他的脸不红不白,很自然地说“我没有兑什么现?另外我都说了,等有了我就给你。”听到这话当时我的脑子里把起诉,向他母亲告状,向他老婆讨债等都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然而,一想到同乡对薄公堂,让同乡人笑话。就丧气的无可奈何。临走时我强装满不在乎的语气对他讲了最后一句“我不要了,以后各走各的路,等着瞧。”
后来在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催款下,他断断续续还回了所有钱,也就在最后一笔款项到位后,我与他的关系就此终止。
那年春节,我们没有在聚会了,我站在村的路口,望着眼前破落的房子,抗日时期曾保护过本地的断壁残垣,还有寂静的夜晚,唏嘘感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