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
昨日入伏,
一年之中最最难熬的日子,已经到来。
但今年,似乎前些日子,月初时候,比这几日更是高温高湿。央视新闻也有报道。
夏季看最高气温,北方也很热,与江南相差不大,有时还会超过南方。以前也曾纳闷,北方也这么热?
后来有过旅行居住的经历,才明白,北方地区早晚温差大,傍晚开始气温下降迅速,感觉凉快;南方地区早晚温差没那么大,又潮湿闷热,尤显难受。
江南的气候,冬季是室内室外一样冷;夏季白天晚上一样热。
让人生无可恋。
这也是我向往北方小城的原因之一。
到了农历六月,本地有一句俚语:——“六月六,猫狗潮浴。”
本地方言,“潮浴”,就是指下水游泳;洗浴洗澡,则称之谓“汰浴”。
这句俚语,此地大部分的人,理解的意思是,到了农历六月初六这一天,天气很热,连猫与狗都熬不住,要下河去游泳戏水,以解暑去热。因为农历六月初六临近三伏天。
但其实不然。在本地,这个日子与传说的女娲补天有关。
传说中,上古时代水神与火神打架,捅破了天,太阳、月亮、星星、都消失,人们生活在黑暗与水深火热之中。
女娲补天,重见天日。她也劳累过度倒下了,这一日,便是农历六月初六。
每到这一天,人们举行祭祀活动,纪念女娲。
曝晒衣物书籍,储水自制酱醋,带猫狗下河洗澡,……
其实这些活动,从科学的角度,是生活积累下的卫生经验。
经过了梅雨季节,晒一晒衣物书籍,防虫防蛀;过了梅雨季的水,变干净,可以酿制酱醋;更可以下河游泳洗浴了。
我小时候,六月底七月初,暑假始,某些年份尚未出梅的时候,下河游泳,总是被我奶奶训斥,然后贴着墙壁“立壁角”。拿我奶奶的话,就是,黄梅水是毒的,这样贴在我家房屋的山墙上烤一下,发发汗,逼出身体内部的湿气,不会生病。
所以,每年,最先曝的是我,不是书籍与衣物。
但我小时候,只见我奶奶曝衣物,不见我奶奶曝书籍。
因我家不是书香门第,没有藏书。
每年的暑假,奶奶让我帮忙把她的几口大香樟木箱子抬到场地上,一个个打开盖子,又搬了不少凳子,竹匾,帘子……
奶奶把各种衣服摊散开来,烈日下曝晒。
还有就是让我上房顶捉漏。
雨季的时候,奶奶记住了那几个地方的瓦顶漏水。然后我在屋顶上,奶奶在屋子里用一根长竹竿捅一下漏水的地方。我在屋顶看着瓦片拱起来的地方,揭开面瓦,看看下面的底瓦有没有碎裂,需要换掉;有没有几张面瓦片溜在一起,空隙大了,需要整理排列一下。
等待奶奶拿瓦片传递给我的空隙时间,我像一只猫咪一样四脚并用,爬上屋脊。
我站在屋脊上,眺望四周,可以看得很远,可以看到平日不常见的风景。
一路向西,望开去,是我们村庄密密麻麻的黑瓦屋顶,中间不时冒出一棵棵高大的树梢。
一路往北,是大片的嫩绿秧田,还有成片成片的桑树林。更有一条蜿蜒的公路,一路向北。
我很享受这片刻的特殊眼界。觉得一下子心灵放飞,向往未来与远方。
小心翼翼地站在屋脊顶上,我觉得自己像个大侠,即将出山的大侠,我要去闯荡江湖了。
小时候,奶奶特别喜欢使唤我。她不使唤我两个堂哥,还有堂姐。就是盯准了使唤我。
但也有好处。
奶奶床头的账桌底下有一个陶瓮,里面放了生石灰块。春节时留存下来的糕饼都放在里面,防潮。
这些零食,大都被我一个人独自偷偷享用。算是奶奶犒劳我。
除了让我帮她捉漏,还使唤我帮她上小镇上轧棉花条,轧菜籽油、棉籽油;使唤我在她念的佛经上写字,必须用毛笔书写;其它各种奇葩琐碎都不用说了。
但我最讨厌的,还是跟奶奶去镇上看越剧看戏文:《红楼梦》、《碧玉簪》、《何文秀》……
咿咿呀呀的半天,扭来扭开,袖子甩来甩去,也不明白唱的是啥。奶奶看得津津有味,我却是万分难熬。
我爷爷原先在上海工作(我们村庄很多在上海工作,解放前年轻人都去上海学生意,我爷爷几个兄弟都是。解放后,我大伯,我堂哥也在上海工作。),后来安排下放回老家,在镇上的一个农机厂工作到退休。退休之前,也是住在农机厂宿舍里。
某次,奶奶带着我去爷爷那里要粮票要钱。回来的路上,还跟我说,爷爷在上海的时候,大概外面有人……
当时,我还不太明白啥叫“外面有人”。成年后明白,每每回忆起这一幕,遂觉得好笑,但并不生气,或者说是并不生气爷爷的气。当然,他们这一辈的气轮不到我生。
倒是心生好奇,如果爷爷真的外面有人,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他们相好的时候是怎样的?他们有没有孩子?如果有,他们的孩子是怎样的?……
我爷爷后来退休在家,我记忆里惟只有印象,夏季的傍晚时分,场地上一个春凳,旁边一张竹椅子;春凳的一头是一个红灯牌收音机、另一头蹲一只花白猫,竹椅子的一侧蹲一只黄毛土狗。爷爷一边听单田芳讲评书,一边喝黄酒,一边自言自语与猫狗对话。
后来我读到丰子恺的《沙坪坝的美酒》,里面这样一段话,我总要想起我爷爷:
“沙坪的晚酌,回想起来颇有兴味。
……
在晚酌中看成群的儿女长大成人,
……
这好比饮酒赏春,眼看花草树木,欣欣向荣;自然的美 ,造物的用意,神的恩宠,我在晚酌中历历地感到了。
陶渊 明诗云:‘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我在晚酌三杯以后,便能体会这两句诗的真味。”
夏季入伏之后,还有一个事情,让我生无可恋,忍无可忍。
入伏之后,家家户户蒸麦糕,晒豆瓣酱。其实就是旧时所谓的自制酱醋。
大毒日的日子,我家屋子后面空旷的田地里,架子上摆着一个陶土钵头,里放了麦糕,覆了一层纱布,在太阳下曝晒,让它发霉长毛。
我要做的工作是,每天去搅动。
那个麦糕臭臭的,黑黑的。我觉得恶心。后来用豆瓣酱烹饪各式菜肴,虽然闻着很香,但我也不要吃。过不了心理这一关。
其实曝书这一活动各地因气候地理各异皆有不同。
南方选择梅雨季节之后的六月六,自有它地域特点的科学。
现在嘉兴王店镇,有一曝书亭,为清初著名学者朱彝尊先生故居。始建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因朱彝尊著作《曝书亭集》称名于世,后人遂以曝书亭为名。
相传康熙皇帝微服察访到梅会里(即王店),见一老翁袒胸露肚在亭边晒太阳,颇为诧异,便问何故,老者答道:“肚中书多久闷,恐霉而曝。"
这位老者就是朱彝尊。朱彝尊精通经史,为浙西词派创始人,诗与王士祯齐名,世称“南朱北王"。
反正江南地区,历来多康熙乾隆下江南的典故。也不知道多少真假,但王店的曝书亭,确是至今存在。
而宁波的天一阁,据说也有定制,每年的七月七晒书。
但北方还有秋季晒书的定例。
后记:
十天前,锤子便签上吭哧吭哧打了两个小时,结果没有保存住,灰飞烟灭了。
当时便没了心情。
今日周末,花了小半个一个上午,使劲回忆,零零碎碎,记录了一些。
这段时间,其实静不下来,心情总是烦躁。故而手机里多了不少断头残篇,都没能一一完成。
因是每每到了最后,发觉其实没啥意思可写的。
2022/0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