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心棋
枢密局的烛火接连数夜未熄。韦虚州埋首于如山案卷间,手边的黑白棋子随着他阅过的卷宗,在案几上无声铺开一盘迷局。
与此同时,尚医局内的子悠拥锦被而坐,苍白的指尖在衾面上缓缓划过,仿佛在推演着什么。长夜中两处无眠,一案卷宗,一局心棋,皆在无声间布下了子。
二日后辰时初,含经堂内烛火通明。
一名宫人垂首向韦虚州禀报:“慕容彻一家四口已启程归去。我们大人重伤未愈,未能相送,只由从嘉大人与郡主送至宫门。”
韦虚州笔尖未停,墨迹在公文上流畅铺展:“小事。你们大人的故交旧友,不必惊动。”
笔锋忽然一顿,他抬起眼帘:“那个误闯金刚山的凡人,如今何在?”
“大人说的是崔定方。”宫人连忙躬身,“巡山兵士已将其拘押,现暂扣在驿仙院空厢房内。”
那宫人躬身回道:“按制,凡人绝无可能登上此山。此人不仅误闯,被擒后更是满口疯癫,直嚷着要见我们谢大人申冤,救命……”
话音未落,见韦虚州目光扫来,宫人急忙垂首:“属下失言!皆是道听途说……未知虚实。敢问大人,此事可需禀报?”
“暂不必惊扰。”韦虚州搁下笔,墨渍在宣纸上洇开一点,“谢大人重伤未愈,让他静养。此事,暂由本官裁夺,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那宫人躬身退出隔间,候在门外的同伴立刻凑近:“如何?”
他一把将人拽到廊柱后,声音压得极低:“韦大人吩咐,此事压下,暂不呈报。”
同伴脸色骤变,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尚医局躺着的那位祖宗若是知晓……届时掉的可是你我项上人头!”
二人沿着游廊疾步离去,绛色官袍被风吹得翻卷。
“且等着瞧吧。”回事的宫人回头瞥了眼含经堂朱红的大门,“新来的韦大人……心里自有乾坤。”
驿仙院西厢的寒气砭人肌骨,崔定方蜷在草席上,气息已弱得几乎看不见白雾。看守的士兵在廊下踩着冻僵的脚,年长那个第三次望向含经堂方向:“两天了!再拖下去,咱们就只能交一具尸首上去了。”
“谢大人重伤,韦大人新来乍到……听说光是整理边境军报就熬了两宿。”年轻士兵压低声音,“可总得给个话!连水米都不给,也没个说法,这不上不下的,难不成真要咱们背这口锅?”
屋里传来梦呓般的呻吟。年轻士兵猛地解下酒囊,掰开冻硬的胡饼:“死在我们当值的时候,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说着用肩顶开结霜的木门。
崔定方唇色青紫,指节蜷缩如枯枝。士兵扶起他时,只听破碎的字句从齿缝漏出:“龙神大人,大人开恩,救命…妖族,无间山…画牢…。”
年长士兵探过他鼻息,突然扯下自己的毛毡斗篷裹住他:“寒气入腑了!快去禀报——就说凡人囚犯突发恶疾,再不来医官就要出人命!”
年轻士兵冲到门口又刹住脚:“要是韦大人还说要‘暂缓’…”
两人在漫天飞雪中对视片刻,檐下冰棱断裂声清脆如刀戟相击。
“那就直接禀报。”年长士兵把佩刀按得咔哒作响,“非常时期,顾不得那么多了。”
夜子时三刻,那宫人步履匆促地踏入含经堂隔间:“禀大人,驿仙院看守来报,崔定方气息奄奄,若再不予医治,恐性命不保。”
“知道了。”
韦虚州笔尖未顿,只掀眼瞥去一瞬冷光。待批完手中那行朱批,才缓缓搁笔:
“拨个妥帖的医官去瞧,动静收着些。”
“是,属下这就去办。”
宫人方退至门边,韦虚州的声音又追了上来:
“你亲自陪着。”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他眸色深沉:
“你回宫立刻来回我。至于他口中的胡言乱语……”韦虚州指尖轻叩案面,“不必入第三人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