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夏夜,下了一场雨,夜凉如水。
这段时间,夜夜做梦,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梦。
想要把梦境记下来,缘于前天晚上的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我梦到了一个原本早应该忘记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的人,天知道,那天晚上的梦里怎么会出现了他,而且出现的那么突然,竟像是凭空而降一样。
他叫庄重。
我和庄重是邻居。他大我三岁,高我一届。庄重老家是北方人,建设三线的时候,父母来到了南方,落户在一家兵工厂。庄重虽说在南方出生,可是,北方的基因还在,生的牛高马大,家里兄弟俩,个个都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我在他哥俩面前,就跟小鸟似的。
庄重上高中,我上初中,我们之间隔了一届。
我和庄重吵过架,不对,是打过架。当然,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我打不赢。
当年那事,如果我是个男人的话,没准我们之间还会有一场恶斗。但是,当年的我,是个丫头片子,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林妹妹,所以,面对他的欺凌,我敢怒不敢言。
事隔多年,我们在一家理发店里偶然相遇,我依然怒目相向,都说女人是记仇的动物,说的真没错。
彼时,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爸,走到我跟前,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嬉皮士神情:小样,还记恨我呢!
我冷哼了一声。
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理发店老板娘一脸暧昧的表情,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她在等一出好戏。
那年距离我们分开已经十年,这十年,我刻意遗忘,刻意屏蔽有关庄重的一切。
我离开原厂,去了广东,结婚,生子。
那一年再回原厂,也刻意躲开,只是,有些人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
比如庄重。
见我许久不说话,庄重也收起了一贯的嬉笑,站在我身后,轻轻的说:年少轻狂,谁年轻的时候不犯个错呢!如果,你真觉得那年我冒犯你了,我现在给你道歉好吗?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面前镜子里的那个男人,忽然发现,身后那个男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我想说话,却发现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多年来的委屈,耻辱,仇恨一起涌上心头。
我极力忍住心中的起伏,忍住那夺眶而出的泪水,缓缓的闭上眼睛,任凭老板娘的双手在我的头顶轻一下重一下的来回抓着。
那一年,那一次,我终究没和他说上一个字,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等我平复心情睁开眼的时候,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老板娘低头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他走了,你要不要去追?
我轻叹一声,摇摇头。
终究还是太年轻,还没有学会如何去原谅一个人。
就像刘若英在歌里所唱: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多年以后,等到我学会了如何去原谅一个人的时候,那个叫庄重的男人只能在我的梦里出现了。
我和庄重突然交恶一事,让两家人莫名其妙,母亲几次三番问我:你跟庄重之间怎么了?怎么好好的,突然之间就老死不相往来了?我还以为你俩谈恋爱了呢?你王姨跟我说过几次,说想让你做她儿媳妇呢!
我厌恶的说:谁跟他谈恋爱了?谁要做她儿媳妇了?
我终究没和母亲说起那件埋在我心底十年的往事。
当年,庄重在一所高中就读,而我母亲在这所高中旁边的小学教书,他经常来我家里蹭饭。
有一天中午,母亲去市里开会,庄重照旧来家里吃饭。吃完饭后,庄重突然抱住我,想吻我,被我挣脱了,似乎是扇了他一耳光,似乎好像又被他捉住了我的手,没有扇成,到底还是被他吻了额头。
当时我才十五岁,庄重十八岁,青春年少的少男少女。放在现在看,觉得不是大事,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然而,极其传统的我,发生了被男孩子亲吻的事,觉得天都要蹋了,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甚至感觉自己和别的女孩都不一样了。
仇恨的种子就这样种下了,它生根,发芽,长叶,默默的在一个青春少女心中盘踞,日复一日的折磨着女孩。
从那一别,十几年弹指一挥间,在这些年里,我从来不曾有过他的半点消息,潜意识里,似乎一直在逃避着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直到前天晚上的梦里。
他还是那副游戏尘世的公子少爷样,戴着个眼镜,站在路口,远远的叫我的名字,我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消失在一片水雾里,然后,没来由的,一下子就惊醒了。
醒来后,我睁着眼睛,回忆了很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老人家说,梦见很久没有见的朋友,要不就是那个朋友有难,要不就是那个朋友有喜。
庄重,如果有机会,我会当面把那句话送给你: 年少轻狂,谁年轻的时候不犯个错呢!